图像/图符修辞(5)

或许可以说,任何大段的客观陈述或多或少都带有感情色彩,任何话语都带有倾向性,然而作为网络用语的图像/图符,似注定只能在一块狭小的情感领域中发挥作用,仅仅是聊胜于无而已。另外,其幼稚而鲜明、活泼而喧闹的形态,似乎也阻碍了它向纵深的发展,至少目前人们还难以预见新电子文明在这方面的前景。不过如果我们认识到图像/图符不是取代已有的成熟的语言,它只是打开了直观而感悟的新领域,就应该为之感到欣慰,因为它毕竟在图像/图符和观念之间建立起另一通道,大大拓展了情感表达的空间。

今天的电子语言是全球性的,是在民族语言之上的。

当然,由今天电子语言的全球性,人们会联想到世界语。世界语由波兰医生柴门霍夫于1887年创立,至今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但是由于没有固定的地域社区和使用人群,它只是一种辅助性语言。与今天的电子语言相比,世界语有它的优点,它是预先设定的,系统严密,并且以某种古老的语言为基础(如借助拉丁语字母和印欧语系的某些规则),因而是相对规范的。而电子语言不是某个先知在书房里精心研制并由权威机构发布的。它是大众即兴交流的产物,它没有系统,更谈不上什么规范,所使用的“字符”与各民族成熟的语言无关,它是在当下的网络语境中逐步发明、发布而建立起来的,并在现实的交流中得到承认和接受,逐渐流布的,这倒也符合肯尼斯·伯克的新修辞学“认同”理论,而不是那古老的修辞“说服”传统。肯尼斯·伯克认为,“只有当我们认同这个人的言谈方式时,我们才能说得动他。通过奉承进行说服虽说只不过是一般意义上的说服的一个特例,但是我们却可以完全放心地将它当作一个范式。通过有系统地扩展它的意义,我们可以窥探到它背后隐藏着的使我们得以实现认同或达致‘一体’(consubstantiality)的各个条件。通过遵从受众的‘意见’,我们就能显露出和他们一体的‘征象’(signs)。例如,演说者为了赢取受众的善意就必须显露出‘为受众所认同的’性格征象。”①

网络上流行的图像/图符语言不仅是广泛认同的结晶,而且还是新一代使用者积极参与的产物。自然,这种新电子语言不是依照所谓的历史规律,向着越来越简约的方向演进。某种意义上,倒是返回到最古老的象形表达,尝试着以直观和感悟的方式,沟通人际,交流情感。这似在表明文化的演进永远不可能是直线的。

由图像/图符所转换而来的新字符超越了民族语言的界限,作为一种新生的语言(或只能称之为辅助语言或语言因素),它有更加广泛的使用范围和交流对象。然而,目前这只是一种浅表的语言,只能表达某些情绪、倾向和基本的欲求,无法承担更加复杂丰富,更加深刻细微的表达。这不是出于逻辑和理性的必然,而是出于历史机遇,就如古埃及的象形文字走向拼音字母,而华夏大地上的象形文字演进为表意的方块文字,各有其文明的演化路径。之所以这类语言无法达成更加深入的交流,是因为图像/图符和人们由语言文字发展起来的观念尚未建立起稳固的联系。丰富的思想也罢,深邃的观念也罢,严密的逻辑也罢,它们都是具体的文字语言运用的某种结果,亦即人类思想的深刻性、复杂性、丰富性、抽象性是在语言表达的互动过程中建立起来的,是和具体的语言的历史紧密交织在一起的,以符号的积淀为前提的。而图像/图符原始表达的历史早已中断,被文字社会和印刷文明所取代,人们已经无法再续前缘,只能在全新的语境中,借助于新电子媒介,开辟新的功用途径,并促成人类语言朝着更具开放性的方向前行。(载《文艺研究》2009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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