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任务”(3)

反复摇摆中,我决定来一个假自首。我是这么想的,如果我承认是特务,他们会判我十年二十年刑,把我送到某一个荒僻的地方劳动改造,我会表现得很好,他们最终会发现我不是特务。这样,我的嫌疑最终能够洗刷,而党也不受损失。

我确实没干坏事,但编造假自首,也能找到一些“根据”。我在斯坦福大学学习的时候,CIA的前身OSS的前身SSU( Strategic Services Unit,战略服务部)曾到我们班上挑选志愿者,准备把他们空投到中国的敌后,跟八路军取得联络。我很高兴地报了名,但没被挑上,我的两个同学挑上了。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被空投,大概没有吧,听说他们后来到了桂林,搞解密工作。另外,我在联合国救济总署工作的时候,我们视察部的主任,这个人原来是陆军情报部的上校,还有我们的副署长,发现我喜欢解放区,都说过希望我留意有关的情况。我把这些点点滴滴的事情串连起来,编了一个故事,说我答应了上校的要求,就到解放区来了。这样编,不涉及解放区的任何人,不会连累别人。

我跟哨兵说,我准备自首。第二天上午,师哲来了,他让我坐下,说你准备坦白?我说是。他两眼瞪着我,问:你是特务?我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呜呜呜呜地哭了,边哭边说我不是我不是。师哲很生气地来回走动,说,咳,你不相信我们,你也没有理解我们,我一开始就告诉过你,隐瞒是犯罪,夸大也是犯罪,谁让你说假话?看来这个事情我们还得重来。最后他说了一句:你应该经得起这个考验。听了这句话,我如获至宝,看来确实是考验,是整风。事实证明,这种摇摆对我的精神产生的破坏作用很大,如果能够始终面对现实,后来的情况可能不会那么糟。他让我回去好好考虑交代,说你是有问题,不是没有问题。

回去坐了两天,徐科长又提审了我。这一次,他满面笑容,说,师哲同志批评了我,说我对你帮助教育不够,以后你有什么为难的事,有什么想不通的问题,就提出来,我来帮你。

又过了两三天,还是这个徐科长提审我,这次又变脸了,特别厉害。他说,李敦白,你以为你很聪明,以为骗得了我们,我告诉你,我们的耐心是有限的。

然后把我放了几天没理。我坐在黑屋子里,觉得非常苦闷,搞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明白徐科长为什么翻云覆雨,脑子高度紧张。就在这个时候,哨兵拿了两片白色的小药片给我吃,说我们发现你最近感冒了,这是给你的药,我说我没感冒,他说反正你得吃药,不吃就灌。此后,每天三次、每次两片让我吃药。记不清吃了多长时间,因为脑子乱了之后就不知道是否继续吃了。这个哨兵姓白,后来到北京对我的看管松下来后,已经成为看守的老白拿了另一种药给我,说这种药是为了解除以前那种药的药效。关于这种小药片,我后来问过曾参加朝鲜战争的美国大夫,据他讲,当时给俘虏营的部分战俘吃过一种药,其作用是刺激神经,让人紧张,睡不好觉,倒没有别的坏作用。我吃的可能就是这种药。

我确实觉得精神极度紧张。这个时候,来了一个老同志,没穿军装,我以前没有见过他。他开始态度很和蔼,问我,李敦白,你觉得最近身体怎么样,情况怎么样?我说我觉得没有问题。突然,他也变脸了,说,我们发现你很相信美帝国主义,你也很怕美帝国主义,比怕我们还要怕,你应该怕我们,再不交代,有你好看!他们这样变脸,也大大增加了我精神紧张的程度。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