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利是你以为你有的东西(1)

我原来参加了一个联谊会,会友都是富人子弟。参加左派活动后,就带着四个同学退出了。我们开始到附近的烟草厂、织袜厂、纺织厂,帮工会出小报,有时给他们写文章,让工人拥护工会。后来学生和黑白工人一起开了一个座谈会,这在南方是很大胆的,当时白人和黑人参加不同的工会,如烟草工会以黑人为主,纺织工会没有黑人,各有各的工会。只有先进分子能接受黑白一起开会。当地的基督教女青年会有一个进步的负责人,把会场借给我们使用。

因为参加这些活动,教务主任勒令我退学,但我的学分已经够毕业了,后来拿到文凭,我就走了,全部时间用来搞工会组织工作。

我们组织工会时候,要跟两面的敌人斗,一面是老板,一面是工会骗子,即工贼。许多大工会是由职业工贼控制的,这些人吃工人的会费,跟老板勾结,所以我们就跟他们斗,另行组织民主的工会。当时一些大工会,它的地方分会开会时,一般只有八九个人参加,投票通过就完事,其他人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的工会是全体参加投票,开大会,进行大辩论,最后投票决定,很民主。我们的活动自然遭到两方面的反对。我的一个朋友是佃农出身,叫何马·派克(Homer Pike),他在一个采石厂组织工会,当时我在组织政府和学校公务人员工会。有一天,他来我家找我,说,我去乡下采石场找工人开会,老板已经扬言要打死我,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两个人去总比一个人好。正好有一个学生在我家,他也是党员,我们三个人一起去了。这是个挺远的山区,开会倒没出什么事。回来的路上,我们发现后面有一辆大车拼命追赶,开得很快。何马估计要出事,他把车停下来,高声喊,你们赶快跳车。后座的学生卧低身子,没有跳车,我坐在副驾位置,打开车门纵身跳了出去,跑上一个山坡,我们俩都没事。何马一条腿刚跨出车门,后面的大车就撞了上来,把他抛出去二十来米,两个肾脏都碎了。原来是老板的儿子和一帮打手故意撞我们。这时正好过来一辆大巴士,司机把何马扶上车送到医院。第二天我去医院看他,他老婆和三个孩子围着他,都是红头发,现在回想起来,这四个红头发的脑袋好像就在眼前。何马身上插着各种管子,肾脏已经停止工作,医生跟我说,他只有几分钟了。他用最后一口气跟我说:“不要让那个大骗子掌握我的工会”,“不要出卖我的工人”。那个大骗子是指这个州负责工会的人,名叫桑德福(Sandefur)。他一句没提照顾我的家人,照顾我的孩子。他有人寿保险,但保险公司枉判他酒后驾车,不给赔偿。老板势力大,不可能到法院去打官司,没办法,我们几个人只能自己凑钱接济他的家人。他对工会的忠心,到最后还关心他组织的工人,给我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所以,那个时候组织民主工会,确实是有生命危险的。

大概在1940年5月,我们在女青年会组织了一个黑白一起交流讨论的会议,会后我收到一封信,是从北卡北部一个小镇来的。这个小镇叫Roanoke Rapids,罗阿诺克拉匹兹,是马海德的家乡。那封信上说,在1935年的大罢工中,大工会的组织员拿了我们的钱,欺负了我们的老婆,然后走了,罢工垮台,我们十二个罢工领导人全部失业,而且难以再找到工作,其中有一个成了县政府的收税小官,一个开了加油站,有几个打零工的,还有几个就失业了,什么收入也没有,靠救济生活。他们说,我们听说了你在女青年会的讲话,我们信任你,你能不能来帮我们重新组织自己的工会。你来的话,我们每周可以付给你六块钱,做你的生活费。这六块钱是怎么来的呢?自从失业之后,他们每个人每个月放一块钱到一个雪茄盒中,储蓄起来,等着有人来帮他们组织工会。他们还说,我可以住在一个苏格兰老太太那里,她提供住宿,也供应伙食,正好六块钱一周。我就去了。那个老太太开一个工人住所,里面的情况现在不能想象。我睡的屋子放六张床,三班倒,共十八个人住,因为住的是纺织工人,他们工作三班倒,宿舍的床也就三班倒,你起床我睡觉,我起床他睡觉。人多,也不能每天洗澡,整个房子只有一个莲蓬头,那个气味真是难闻啊,空气坏透了。我到后,当地的报纸发表社论,说“有一个异国人来我们这儿散布阶级斗争的种子,想挑拨我们,破坏我们的社会稳定”,等等。我找到报纸编辑,说,你说我是异国人,我们比比谁的祖先先来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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