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学四年级一直到中学毕业,上的都是“军校”,穿军装,搞军训。当时很多私立学校都是这样的,公立学校不军训。我们平常都穿军装,当然也不是正式的军服,而是一种跟西点军校学生装类似的服装。我自己也很喜欢穿,挺神气,觉得小姑娘都喜欢穿军装的男孩。我们这个学校是教会学校,属圣公会(Episcopal Church),是新教里面最接近天主教的教派。我们每天上课以前都要祈祷半小时,有一次换了一个年轻的牧师,也是南方人,他讲道时说了这么一段话:“在我们美国南方,有些人尽管每个礼拜天都上教堂,但他并不是真正的基督徒,并不是真的按基督的教导行事;也有另外一些人,他们的行为非常符合基督的教导,但是并不认为自己是基督徒,这些人就是共产党员。”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共产党这个名称,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牧师说这些共产党员存在于秘密的细胞(cell)里,为正义事业而努力。 我当时十二三岁,听了这些话也没多考虑,但脑子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
发生黑人青年挨打事件的同年夏天,我到新泽西的外祖父家,打了一个假期的小工。外公在新泽西州租下一块地,办了个高尔夫球场,同时出租房间,可以住宿。纽约和别的城市的一些医生、律师、新闻编辑什么的夏天会到那儿休假,打高尔夫球,游泳,住上几天。我外婆负责做饭,她做得特别好吃,俄国饭,特别香。她是一个非常劳苦的人,一天到晚忙个不停,身体也不大好。我在那儿做小球童,挺高兴。客人中有共产党,有社会党,有自由派,也有的什么都不是,吃饭的时候,他们老在那儿辩论。他们还逗我,说你这个小南方包子,你们老欺负黑人。听他们说这样的话,我觉得挺害羞的,也跟他们辩,说我并不欺负黑人。他们就审问我,问我这样那样的问题。我开始意识到,黑人问题是一个极大的问题。黑人青年挨打事件发生时,我并没怎么考虑黑人白人问题,看到的就是一个醉鬼在欺负人,觉得太不公平,受不了。听那些客人辩论,这才有了点理论知识,才开始考虑黑人受压迫的问题、犹太人受歧视的问题。那时即使在美国北方,如新泽西,歧视犹太人也很普遍,譬如避暑地的酒店门前会有NJA(No Jews Allowed, 犹太人不准入内)的牌子,种族歧视非常严重,二战前都是这样。
后来不知怎么回事,我们查尔斯顿的地下党开始给我们家送材料,悄悄塞到门底下,用的是群众组织名义。我就开始看这些材料,但也没想过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到北卡上大学之后,才跟共产党有了直接接触,而且不久就成为美共地下党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