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一个不着急的人是多么幸福(3)

《纸锋》中的文章读来舒缓随意,没有四川人特有的好文讥刺、口无遮拦以及怎么刻毒怎么来的特质。行文看似漫不经心,并没有在结构、语言上的刻意雕琢,更没有我们在报纸杂志上看到的波普尔批评的那类意识形态“大词”。要剔除意识形态“大词”和奥威尔设想的“新话”并不是件容易的事。《纸锋》这本书里写高尔泰先生的两篇文章——特别是那篇西门媚回忆她拿画去请教高先生的文章是最动情的,读者仿佛见着作者写此文时内心的激动——里偶尔也有“新中国成立后”这样的字眼。像刘瑜这样清醒的政治学者也不免在文章里用到“新中国成立前”这样的字眼,可见想要摆脱“大词”与“新话”的束缚与纠缠,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思维被“大词”和“新话”改妆易容,下意识地成为你思想的载体后,要想清理干净,实在非常艰难。有人说1949年后中国大陆的作品大多不值一看,其中因素固多,但“大词”和“新话”对我们思维的污染,是个非常重要的原因。不过非常令人欣喜的是,我所读的西门媚的小说《看不见的河流》以及这本随笔集《纸锋》里,都没有这样的痕迹。这不是说她上学时没受影响,只不过是因为她这样对文字有洁癖的人,一定会在写作和复核时倍加注意。

西门媚将“动荡正是读书时”用作她2008年读书记的标题。动荡时还能读书,除了表明自己不同寻常的定力外,还明确地透露出:外在大事固然重要,但还是先把自己搞定了再说。这是一种从秩序上把个人幸福置于社会福祉之前的思维,也是不受“大词”左右生活的实际体现。其实这样的想法未必不好。我们回想一下“一二?九”运动中,那些急吼吼的风云人物,与彼时专注于读书做学问的人如杨联陞、何炳棣相比,后来的命运和成就令人不胜唏嘘。命运真是玄妙无比,它不像你想象的那般能紧握在自己手中,它超出你的理智判断。我们常说写东西的要诀是“修辞立其诚”,其实生活的秘密就是忠于自己的内心,因此才会有“动荡正是读书时”这样“逆”潮流而动的做法。

我们必须接受残酷的现实,每一种选择都有它的麻烦,世上没有万全之策。有的人不舍到想把什么好处都占着,有的人不仅占着自己的路不走,而且还强抢他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这样的人,必将受到欲望的胁迫,无法自拔。宋代有一个我们寻常人根本没有注意到的人物叫刘子明,他在写给朋友王子常的信里有一段相当精彩:“常人以嗜欲杀身,以财货杀孙子,以政事杀民,以学术杀天下后世。”意译为大白话就是:寻常的人因欲望而害死自己,因自己太富有而害死子孙,政府用那些不着边际的政策把民众搞死,更为可恶的是用子虚乌有的某某学说害在当代、祸及千秋。对此,清代学者梁绍壬的评价是“语甚奇辟”。《纸锋》里虽然没有什么“甚奇辟”的话,但其惊醒梦中人的能力,也不可小看。

不着急且内心平静的人,才能享受人生跌宕坎壈的过程,而不是急于知道答案。肉体上,人都有消殒的一天,这个答案早就写在那里了。可是有些人就急于追逐这个早已写在那里的答案,而不享受向死而生的过程。这也是很多人不容易淡定的根本原因。我就是因着性急,急于想知道结果,不耐看那么漫长的故事,故越来越远离小说。其实仔细想来,这或许从侧面反映了自己内心缺少安全感,少了从容笃定。阿尔卑斯山上的风景指示牌告知我们:“慢慢走啊,欣赏!”是的,慢慢读《纸锋》,让作者的慢生活来浸润你。

2014年3月28日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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