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写出了农民的饥饿,写出了党的干部对政策的盲从,也写出了某些干部的世俗、浅薄,从而孕育出似乎同样的苍茫结局,确乎好人永远无法战胜现实、战胜环境。尽管那结局似是透出光明和希望的,其中却隐藏着时代的宿命套在每个人身上的枷锁。
她完完全全从一个深宅大院的昏暗的静寂中走出来,踱着舒缓的步子,不得已放弃了那段萎谢的情缘。新时代给予她的,除了一丝惊诧、惶惑和陌生而外,并不是没有希冀、渴求和追索,可是她失望了。
掌声像批评的声音一样微弱和不足道,她已经不是旧日上海那朵引人注目的蔷薇花。素喜奇装异服的孤傲女子,等不得周遭全然换上标志性的深蓝、土黄或者铁灰,便又迈着匆忙的步履,登上了下一段人生旅途的列车,沿铁轨轰隆隆驶向隧道深处的另一个驿站。
她的写作生涯是在这样无奈的夹缝中承受着挤压和煎熬的,而她作品中的爱情故事,又何尝不是这夹缝中的情愫的真切演绎。那是一本本女性之书,被搁置在案头散发着悠长的墨香,字里行间透出女性的真实、鄙俗、卑微、强势,抑或无可救药的堕落。
男性似乎只是一个陪衬,就像绒绒的青草地为雏菊铺陈的一抹底色,被调和成淡漠的背景,时而被忽略,时而被弱化。从这一点上来说,张爱玲在其作品中对女性情感的关注,还是远远超过其对男性的兴趣。男人们似乎失去了本该有的能力,退化成为烟雾中和女人掌心的蠕虫。
自由主义与女权色彩,并不是张爱玲头脑中和生活圈子里女人们的典型代表及其象征。女人是真实存在着的生灵,尽管被生活的压抑扭曲得变了形,直至滋生出恐怖和变态的灵魂,她们也还是如此真实,就像我们眼前的一切景物一样,让人不得不相信她们的永恒存在。
被女人们奉为圭臬的是爱情,是对极致幸福的追求,可是现实世界却像一只无形的巨手,攫取了她们的存在的意义。一如林黛玉般临水照花的女人们,妩媚的长发随着柳枝的摇摆而曼妙地舞动,面庞被夕阳的霞影映衬得如梦如幻,只有爱情能让她们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狭小的生活圈子,注定了爱情是她们生命传奇的最极致的表达。
像陈年老酒的一抹醇香,散发着溽热的浓稠的滋味,尽管女人们在张爱玲笔下,时常将爱情视作自己获得生存保障的跳板,可是女人终究是女人,一旦时机成熟,爱情恣情地绽放,仿佛妖艳的曼陀罗的花瓣,撩拨着她们的心情之时,女人们还是会用她们细腻敏感的体验,解读她们心中爱情的真谛,让爱情像酿酒的过程一般,虽缓慢却永恒。
爱情是女人心底的一个秘密,一道疤痕。爱情的幻影有时是虚伪的,被云雾笼罩的,裹挟着人性的卑微、渺小、自私,糅合着人性复杂的侧面。有人说现今是一个爱情死亡的年代,可是倒退几十年,昔日的旧上海,在这里爱情又何尝不是一种生存的手段?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可能将爱情同各式各样的心机混杂在一起。也许这已不能被称为爱情,只能叫做一种情爱。情爱是社会和家庭寄生虫的唯一的情感模式,有时也会充当他们生存的工具。
虚伪自私的男人们,没有理由让女人们为之付出百分百的爱情。于是爱情的基调如调色板中的颜料一样鲜艳丰富,早已不是纯美的色泽,或是单调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