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话让支书听得目瞪口呆,我意识到说走了嘴,连忙改口说:“—就是,就是改革吧!在改革的大好形势下,咱贫下中农都吃些啥?”
“哦,咱农民呀—”
他更正我说,看来我又说走了嘴,哪儿还有贫下中农?不过他并不计较我的口误,滔滔不绝地给我介绍起情况来了,他说村里人过得都挺好,有一家过得最穷,因为他老拿粮食换豆腐吃,你看,我说所剩无几了吧!要么你吃粮食,要么你吃豆腐……
最后我听得不耐烦了,我想起几天来都未曾记过日记,于是就从背包里拿出我的破笔记本补记几天来的日记,不时地抬起头来看看他,提出些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好让他相信我不仅认真听他说,还认真记录,好回去向某个“上面”汇报。他一看我如此认真,就介绍得越加起劲儿,什么农民浇地买不到柴油,要想买到就得给谁谁送礼什么的,不然就是庄稼旱死了也甭想弄到,反正他们又不缺粮食吃。
我补记完几天的日记,就又在我的破本子上列了各种算式,计算着出发以来的开销,直到小村姑把一大碗香喷喷的面条端上来,我才作出万分遗憾的样子把我的破本子塞进书包。那小村姑挽着袖子,两只从肘关节开始裸出的小臂像衣棰那么光滑、圆润。我想象着刚才就是这两只好看的衣棰为我棰出了一大碗面条,于是就吃得热火朝天,满头大汗,古人确实聪明,他们曾说过:秀色可餐。
吃完饭我准备告辞,推起车来发现前后轮胎都没气了,好像对我吃得又饱又满意老大不高兴似的,我和支书借气筒给它们充气,支书把气筒递给我,我刚要伸手去接,两只恶狗“呼啦”一下又扑了上来,挣得铁链子“哗哗”响,支书呵斥它们:“日你娘的!人家用用又不要你的,你两个狗日的瞎咋呼啥?人家大地方来的,稀罕你家这破气筒?”两只狗渐渐平静下来,只是喉咙里还滚着呜噜呜噜的威胁,我心想这狗真他娘的该杀,另外支书家也一定有不少值得偷的好东西,像这世界一样,只是这世界上值得偷的东西,诸如总统啊、部长啊、经理啊,都已被人偷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不大好偷又都防守严密,诸如一个钱包或是一个西瓜。要是像我一样除了满脑子愚蠢荒唐的念头以外一无所有的话,支书就不用养狗啦!这世界上也就不用修那么多的监狱什么的啦!
其实要是真偷什么,此刻除了支书那可爱的、长着两只衣棰一样手臂的女儿以外,我还是真的什么也不想偷。
西庸如期而至,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东张西望,车把上火车托运的小标签儿迎风飘荡。小城市的车站广场上人山人海,卖小吃的、拉旅馆生意的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广场上一股人味儿。要是我们兜里的钱也像人那么多,一把一把的、一堆一堆的、一撮一撮的,那这世界该有多美好!
西庸的脚下放着一个大西瓜,他说这是北京头拨上市的西瓜。西庸的可爱就在这儿,他以为我每到一地当地的西瓜就会比前一站晚熟一天,其实我一路上吃了数不清的西瓜,当然我是以偷吃为主,买着吃为辅。不过为了感谢西庸的深情厚谊,我还是把那西瓜在地上摔开,掰着吃了,吃得西瓜汁顺着我的大腿往下淌,吃得津津有味。“到底是北京的西瓜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