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心的大礼堂为对方武装盘踞。地处要冲,对我方威胁很大。“总部”决定武力拔除。
战斗在上午打响。我们几个中学生在火力掩护下,翻越围墙,进入对方阵地。对方从楼上扔下一颗手榴弹,在我身边爆炸。我只觉得有东西进入我的小腿,并不感到疼痛。顿时鲜血淋漓,我被送往医院。幸好,最大的一颗弹片——葡萄干大小,打穿烟盒,打断指甲刀,打穿军用皮带,进入肚皮表层。指甲刀救了我一命。
医生手忙脚乱,不知何故没有打麻药就给我扩创,剜去烂肉,取出5、6个弹片。后来 2003年,我出车祸后照片时发现,身上还有两个弹片。它们至今还在我体内。
在此之前,我还受过轻伤。一颗菜籽儿大小的手榴弹弹片,打入我的右眼角膜。医生在角膜上划了一刀,用吸铁石吸出来。当时角膜上有一道白雾,像白内障。后来自然消散。年轻人,受伤恢复快。只不过,视力变为1.0。
1969年,在省革委和西昌军分区支持下,对方将我方全部赶出城外。我们四处流窜,抢枪,杀人放火。西昌地区 10个县,我们打遍 8个。武斗结束后,四川省革委给我方的调查结论是:“走一路、杀一路、烧一路、抢一路。”其实哪派都这样。
我方武装力量发展壮大后,兵分两路,杀向西昌(城),口号是“血洗西昌(城)”。进军路上,我们偶遇对方四个武斗人员。当场打死三个,活捉一个。这俘虏叫田德强,中学生,武斗小头目。当场审讯,我做记录。田已负伤,坐在我们面前,非常镇静,令人敬佩。
田德强见四周荷枪实弹、杀气腾腾,便缓缓地主动说他家里还有一支 56式冲锋枪,他可以叫人带来缴给我们。言外之意,让我们饶他一命。谁知我们头头儿嘴角一歪,他身边的警卫员立即扣动扳机,“叭”,一颗子弹正中田的脑门心。弹孔正圆,像海豚的呼吸孔。正面没有血迹,脑后没有创口。田一声不吭,身体一歪,慢慢向左侧倒下去,一动不动了。没有挣扎,没有扑腾,没有慷慨激昂,没有任何预兆,一个年轻的鲜活生命,就在我们面前消失。
可是,大家默默无语,没有议论,没有叹息。这才是最大的残忍。
武斗中,如同战争一样,谁也不知能活到哪一天。我想,德国纳粹残杀犹太人,苏联红军枪杀波兰军官,日本人南京大屠杀,“无产阶级专政”杀害张志新、林昭,其具体执行人,可能也跟我们那时一样,没什么感觉。
后来知道,田德强的同伙中,有一个是我的小学同班同学马 ××。他是负伤后举手投降,再被我方当场打死的。我那天正拉肚子,浑身无力,没有冲在前头。否则,我可能能救他一命。在“文革”中,我有三次被对方抓住,其中有两次是被对立派同学看在同学情分上释放的。当然,那时双方对立情绪还没有发展到互相枪毙俘虏的地步。否则,我这种武斗积极分子,被对方俘虏,肯定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