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我校红卫兵的临时负责人,但这些天我一直听任幼儿师范女红卫兵的指挥。但现在,我吼来那位幼儿师范学校的女红卫兵负责人,让她把捆绑双手的铁丝解开。费了半天劲儿,铁丝终于解开了。铁丝上鲜血淋淋,我看到,铁丝早已经深深嵌入手腕的肉中了。
我喝令犯人站起来。他摇摇摆摆往起站。我想伸手去搀扶,但犹豫了一下,打消了念头。我让人到胡同里找电话。既然这小子冒充的是 41中的红卫兵,就让 41中来处理这件事吧。我隐隐约约觉得幼儿师范女红卫兵还没罢休,拷打还会继续。想起前晚在不远的院落角落里那个寂寞的年轻女尸,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觉得还是别再打死人了。
只过了十几分钟,41中派来一辆平板三轮车。没人搀扶,一缕生的渴望支撑着犯人,他摇摇晃晃地自己走出院门,爬上平板三轮车。三轮车蹬走了,我转身进院。后来得知,平板三轮车刚刚移动,犯人便昏厥过去。41中红卫兵毕竟理性,来不及请示,直接把犯人送到附近的人民医院。幸亏交接时我交代了一句,这小子可是革命干部家庭出身。所以,医院接受了病人。当场进入急救室,经过了不知多少轮紧急抢救,这小子接着在重症监护病房里,足足躺了将近半年时间,才度过了危险期,保住了一条性命。
由于本能地无法接受这种歹毒酷刑,我当天返回学校,向红卫兵总部汇报了我校一名红卫兵参与的这场拷打,说明被打那孩子是革命干部家庭出身。当天红卫兵总部贴出告示,宣布开除那位参与酷刑拷打的同学的红卫兵资格。这应该说明,当时我们学校的红卫兵组织,还保留着一丝做人的理性。
人性的本能,使得我避免了一场杀人罪恶,拯救了一条年轻的生命。一年以后,“文革”运动形势趋于平缓。那个小学生通过父亲关系,终于获得了平反。当时参与拷打、审问的幼儿师范女红卫兵,和我校那位被开除出红卫兵组织的同学,都被招去参加他的平反会议。而作为北京男三中红卫兵现场临时负责人,我却没有接获通知。我知道,我是由于一闪的善念而幸免前往了。
此后,我仍然参与了其他一些抄家活动,但大都规模很小了。
我们据点的那一对半夜偷偷往下水道扔银元的老人,不久就被遣送回农村老家了。两个老人勉强支撑到家,很快就双双离世。他们到死也没有用上早已准备好的,放在院角屋子里的一对大棺材。
离开据点前,鬼使神差地出于好奇,我亲自去西四缸瓦市的殡葬服务部,联系死去的大官僚资本家遗孀的火化事宜,顺便跟服务人员闲聊了几句。服务人员告诉我,最近火葬场完全忙不过来了。8月份到那天为止,已经火化了2000多具尸体。仅仅那天当天,就有上百具尸体必须火化。当天晚上,火葬场的车来了,是一辆解放牌大卡车。车上已经放了 5具尸体了。女人瘦小的尸体,在卡车上,占据了很小的一块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