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家被封锁了,两个老人已经遭受了一整天的拷打,但他们什么也不肯说。我们的到来,按照程序,应该再次审问两个老人。但我觉得与其继续审问,不如仔细搜索。老人的院子不大,是典型的北京四合院。四间大瓦房,显示着这家主人的阔气。院子靠东北角有一间角屋,里面叠放着两口巨大的楠木棺材。城里人很少能看到棺材。这两口漆黑的大棺材,不但令人恐惧,而且也增添了阶级斗争的阴森气氛。经过仔细搜索,很快在西屋一口大缸中,发现一个沉甸甸的布包袱,打开一看,竟然是白花花的银元。经查点,竟然有 1 350块之多。
这是一个阶级斗争的巨大收获,我们可以雄赳赳气昂昂返回学校了。但如何处理这两个老人呢?地富分子必须遣送回农村老家,具体程序,需要与当地派出所详细协商安排。为此,我们当晚留了下来,躺在乱糟糟的屋子里,马虎眯一觉,计划第二天撤离返校。但第二天,天色刚蒙蒙亮,我忽然被一阵叫喊声惊醒了。
是隔壁邻居。原来,隔壁院子里,也有一家是大资本家,过去是白塔寺西药店的大掌柜的。邻居叫喊,是因为怀疑这个掌柜的妻子可能出现意外了。我一跃而起,跑到邻院。也是位于四合院东北角上的一间小屋。按情况看,这个过去白塔寺药店的大掌柜可能已经被革命群众没收了财产,所以他和妻子两个人才挤住在院角的小屋里。邻居说,老头早就病了,半身不遂。问题是他老婆很年轻,本来每天大早都要起床倒尿盆。今天却不见女人的身影。邻居觉得情况不正常,高声喊女人的名字,屋里没有答应,只听到老人咿呀的声音。
我过去拉门,里面被拴住了。仔细看,栓门居然只是一根布条,招呼邻居拿来把剪子把布带剪断。门推开,一股浓烈的臭骚味,把我熏得退了一步。我指挥这个院的两个年轻工人进屋看看情况。他们刚一进去就大声喊,不好啦,女人自杀啦。
我赶紧让他们把女人拖出来。两个青工拖出来的是个年轻的女人。我当时只有 16岁,她应该也就 20多岁,到不了 30岁。她竟然是屋里那个半身不遂,五六十岁年纪糟老头儿的妻子!
女人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了。院子里的人围着七嘴八舌,有人建议拍后背,有人建议灌凉水。我觉得这个女子是服药自尽的,灌水应该是良策。赶紧招呼人端过来一铁勺清水,照女人嘴里灌了下去。过不多时,女人吐出很多白色的液体。这时又有人说,女人肯定服安眠药自杀了,这种情况应该赶紧送医院。我没顾上考虑阶级立场问题,满脑子是救人要紧。忙招呼找来一辆平板车,找人蹬着就往附近的人民医院送。很快到达了医院。这时医院也正在进行“文化大革命”。急救室楼道里挤满了人。一个医生模样的人迎过来问:“什么出身?”帮助蹬车的邻居不敢胡说,忙答道:“资本家,是自杀。 ”医生大手一挥说:“赶快拉出去,我们不给资本家看病。”
我一看火了,刚挺胸上前,医生断喝:“什么出身?”我火不打一处来,大声回答:“红卫兵!”医生顿时气馁,低声说:“我们,我们不给资本家治病。 ”我高声喊道:“废什么话,老子是红卫兵,让你治你就给好好治!”医生一声也不敢吭,赶紧指挥把病人往急救室里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