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基里斯之歌(17)

晚上,我还是会梦见死去的男孩。但当我醒来,满身大汗、心有余悸时,明亮的月光照着屋外的海面,我可以听见浪舌舔舐着海岸。在微弱的光线中,我看到阿基里斯柔和的呼吸,手脚在睡梦中纠结在一起。尽管做了噩梦,我的心跳还是慢了下来。已经入睡的他,还是如此充满生机,相较之下,死亡与鬼魂显得愚蠢至极。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自己可以顺利入睡。再经过一段时间,噩梦逐渐散去,乃至于消失无踪。

我发现他并不像外表看来那么高高在上。在他自信冷静的背后,还有另外一面,充满了淘气,而且像宝石一样,闪耀着多重的光彩。他喜欢玩自己不拿手的游戏,喜欢闭着眼睛接东西,喜欢将床铺与椅子拉到不可能的距离,然后跳过去。当他微笑的时候,眼角的皮肤宛如树叶遇火般蜷缩起来。

他就像火焰一样。他闪闪发亮,吸引众人的目光,即使在行走时,他的头发蓬乱,脸上仍带着睡意,却还是带有迷人的魔力。如果更仔细看,他的双腿似乎不是凡俗之物:完美的脚趾头,宛如琴弦般强韧的肌腱,由于赤脚到处行走的关系,脚后跟长了白里透红的厚茧。他的父亲要他用檀香木与石榴木制成的油磨去这些厚茧。

阿基里斯开始在我们沉沉睡去之前,讲述他的故事。起初我只是聆听,之后我也不再封口,我开始讲我自己的故事。首先是关于王宫,然后慢慢说一些“过去”的事:打水漂,我玩的木马以及我母亲的嫁妆,也就是那把七弦竖琴。

“我很高兴你的父亲让你带着七弦竖琴过来。”他说。

不久,我们的对话超出了夜晚的限制。我惊讶于竟有这么多事可说,关于一切,海滩与晚餐,这个男孩或那个男孩。

我不再在他的话中寻找荒谬,也不认为他的言语里藏着蝎子的尾刺。他说的就是他所想的,他困惑于别人是否也是如此。有些人可能把这种特质误认为头脑简单。然而,坦率直言不也是一种天赋吗?有一天下午,当我让他一个人独自操练时,他说:“你何不过来看看?”他的声音似乎有点勉强。我觉得他当时有点紧张,尽管我认为那是不太可能的事。两人之间原本融洽的气氛,此时突然变得紧绷。

“好的。”我说。

此时正值宁静的傍晚时分,许多人到王宫外乘凉去了,只留下我们两人。我们走的是最长的路线,穿过橄榄园的曲径,来到存放武器的屋子。

我站在门口等候,阿基里斯在里面选择他要练习的武器,矛与剑,不过尖端似乎有点钝。我拿了自己想练习的武器,却开始感到犹豫。

“我可以——”他摇摇头。不行。

“我不与其他人打斗。”他告诉我。

我跟着他走到屋外一处夯得密实的沙土圈里。“从来没有?”我问。

“没有。”

“那么你怎么知道……”当他走到场地中央时,我退出场外,他手中持矛,剑插在腰间。

“预言是真的吗?我想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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