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你的办法,你要什么都可以给你。”此时台上的女子又稍微动了一下。一名女子伸手拉了一下旁边女子的衣服。
“我的办法如下:我认为我们应该让海伦自己选择。”奥德修斯停顿了一下,任由其他人满心狐疑地窃窃私语,因为照理女人是不能自己决定这种事的。“这样的话,就没有人会责怪你了。但海伦必须现在做选择,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如此就不会有人说,她是事后与你商议或受了你的指示。”奥德修斯伸出一根指头说,“在她选择之前,在场的每个人都必须发誓:支持海伦的选择,只要有任何人从她丈夫手中夺走海伦,大家必须合力协助她丈夫夺回海伦。”
我感觉大厅里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氛。誓约?而且还是针对这种违反惯例的事,让女人自己选择丈夫。在场的男人莫不感到犹豫。
“很好。”从廷达瑞俄斯的脸上看不出他的心思,此时他转身对蒙着面纱的三名女子说道:“海伦,你接受这个提议吗?”
她的声音低沉却可人,大厅每个角落都听得一清二楚。“我接受。”她只说了这三个字,但我身旁的男子在听到的那一刹那,身子似乎为之一震。即使我还是个孩子,也能感受到这股神奇的力量。我惊异于这名女子的魔力,蒙上面纱的她,仍足以让全场男性兴奋莫名。我突然想起,据说她的皮肤如同上了金箔一般,她乌黑的眼睛,就像我们愿意用橄榄换取的光滑黑曜石一样闪闪发光。此时的海伦绝对值得用大厅中央的财宝换取,不,再多的财宝都值得。她甚至值得我们用生命去换取。
廷达瑞俄斯于是点头同意,宣布:“那么,我下令此事如此办理。凡是愿意起誓者,现在都得这么做。”
我听到大家交头接耳,听得出来有些人的声音挟带着怒气。尽管如此,没有人愿意离开。海伦的声音,还有随着她的气息起伏飘动的面纱,牵动着每个人的心弦。
廷达瑞俄斯迅速召唤祭司来,让他牵一头白羊走上祭坛。在屋内,羊是比牛更好的选择,牛的喉咙喷出来的血,可能会弄脏整片石头地板。羊很快就死了,祭司在深色的羊血中掺入柏木灰烬。此时大厅里一片静默,只听见碗里发出的嘶嘶声响。
“你,第一个。”廷达瑞俄斯指着奥德修斯。连我这个九岁小孩也觉得这样的安排再合适不过。奥德修斯已经充分展现了他的过人才智。这个草草订立的盟誓要能维持,必须力求每个盟誓者的实力不能相差太远。我看到房间里的各国国王一副满意窃笑的神情,他们绝不会让奥德修斯逃过自己设的陷阱。
奥德修斯脸上闪过一抹微笑。“当然,乐意之至。”他说。但我猜他心里不这么想。在献祭时,我看他身子后仰,隐身于暗处,仿佛遭到遗忘。但他现在起身,往祭坛走去。
“现在,海伦——”奥德修斯停顿了一下,他的手臂稍稍伸向祭司,“记住,我是以一个伙伴的身份宣誓,而不是求婚者。如果你选了我,你一定会后悔一辈子。”他的揶揄,引起了稀稀落落的笑声。我们都知道像海伦这么有见识的女子,绝不可能选择鸟不生蛋的伊萨卡。
一个接一个,祭司召唤我们到炉边,用血与灰在我们的手腕上做标记,表示我们从此要受誓约约束。我对着祭司吟咏誓词,高举手臂,让众人都能看清。
当最后一人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时,廷达瑞俄斯起身说:“选择吧,我的女儿。”
“墨涅拉俄斯。”她毫不犹豫就说出口,令所有人大惊失色。我们原本以为她会不知所措,难以决定。我转身看着那名红发男子,只见他站起身,咧开嘴笑着。在狂喜下,他还猛拍他沉默不语的兄长的背。其他的人不是愤怒,就是失望,有人还哭丧着脸。但没有人伸手去摸自己的剑,因为血块已凝结在我们的手腕上。
“那就这样吧。”廷达瑞俄斯也起身,“我很高兴阿特柔斯的次子加入我的家族,你将拥有我的海伦;而你那位受人尊敬的兄长也不会空手回家,他曾向我求娶我另一个女儿克吕泰墨斯特拉,她将成为他的新娘。”他指着三名女子当中身材最高的一位,他的动作让人以为那名女子会站起来似的。但她却动也不动,或许她没有听到廷达瑞俄斯说的话。
“第三名女子怎么样呢?”一位站在高大的大埃阿斯身旁的矮小男子叫道,“你的侄女。我能拥有她吗?”
大家笑了,顿时化解了紧张的气氛。
“太晚了,透克罗斯。”在一片喧闹中,奥德修斯高声说道,“她已经许配给我。”
我没有机会听到最后。我的父亲抓住我的肩膀,愤怒地将我拉离长凳。“我们在这里已无事可做。”当晚我们起程返国,我骑上驴子,心中满是失望:我甚至无缘得见传说中海伦的美丽面孔。
父亲绝口不提这趟旅程,返家之后,这些经历在我的记忆里产生了奇异的扭曲。血与灰,满是国王的大厅。这些事物既遥远又模糊,宛如吟游诗人罗织的诗歌,而不是我亲身体验之事。我真的曾在他们面前下跪吗?我吟咏的誓词又是怎么回事?光是想到誓词的内容就让人觉得荒诞无稽,就像晚餐时做梦一样愚蠢而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