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凭什么统治世界?(5)

雅克在书中罗列了美国称霸的各种特征,其中将近一半属于文化的软实力,比如“拥有全世界最好的大学”、“英语成为全球通用语言”、“好莱坞在全球电影市场上居主导地位”、“美国价值观”、“美国历史已是世界文化的一部分”等。以文明冲突理论享誉世界的塞缪尔·亨廷顿说过:“任何文化或文明的主要因素都是语言和宗教。如果一种普遍的文明正在出现,那就应当出现一种普遍语言和普遍宗教的趋势。”在他看来,作为高级文明形态的宗教,在文明争霸战中扮演的角色要比流行文化重要得多,代表西方文明的本质是大宪章(Magna Carta)而不是大麦克(Magna Mac,即巨无霸汉堡包)。“富强的崛起”看的是一国的综合实力,是其商业、工业和科技在全球的挑战与垄断能力,而“文明的崛起”则是另外的指标:世界一流的大学、影响全球的哲学或宗教,以及全球交往中的语言优势。

以此衡量当今中国的现状,“文明的崛起”与“富强的崛起”是多么不成比例。中国已经有了遍布全球的孔子学院,国外学汉语的学生也越来越多。但到今天为止,孔子学院所传授的,只是作为工具性的语言,是语言学意义上的中国文化,而真正的孔子——中国文明的内在义理——不要说外国学生,连中国教师都不甚了了。语言被抽离了其价值的精神灵魂,仅仅成为鹦鹉学舌的空洞形式。中国政府立志建立一批世界一流大学,为此设立了“211工程”,向清华、北大等近100所大学投入巨资,但与中国经济所面临的困境相仿,中国高等教育的核心问题不在于投入太少,而是体制改革的滞后。投入之后所获得的产出,不是学术与科技的创新,而是所谓的学术GDP指标:SCI和SSCI期刊的发表量。有国外媒体如此评论:世界上有两种科学家,一种是科学家,还有一种是中国科学家。科学家的研究或为科学求知,或为市场赢利,但中国科学家既无求知乐趣,也无意为社会增加财富,而仅仅为发表而发表,论文越多,晋升越快,从国家那里获得的资源也就越多。世界一流大学的标志之一乃是看能否吸引全球一流的学生前来求学,但中国的学生精英到目前为止依然是净流出,教育上的“精英逆差”与经济上的“贸易顺差”形成刺目的对比。更严重的是,中国教育的制度环境与办学自主性长期得不到改进,一流的投入,二流的产出,三流的体制,日益成为中国大学发展中无法突破的瓶颈。

文明的霸权在于其宗教和哲学所提供的价值魅力在于,是否有一批全球知名的大思想家和大科学家。近年来各种拔苗助长的“大师工程”反过来印证了中国缺乏思想与学术大师的窘迫。不提世界影响,哪怕可以与民国时代众多大师相比肩的人物,在当今中国也寥若晨星。中国曾经是世界轴心文明大国,后来以儒家为主体的中国文明被整体性解构,分解得支离破碎。失去了其赖以存在的社会肌体,各种思想传统犹如在空中随处飘荡的孤魂,无法形成有系统的文明整体。自1999年中国驻前南斯拉夫大使馆被炸,中国的民族主义不断高涨,到2008年“奥运火炬传递受阻事件”,爱国狂潮达到巅峰。然而,中国的民族主义迄今为止一直是抽象而空洞的种族符号,缺乏内在的、有深度的文化认同和价值内涵,不得不通过制造敌人、划清敌我这样的外在方式自我确证,一旦失去了对立的“他者”,“我们”便成为相互孤立、彼此竞争的一盘散沙式的原子化个人。最基本的核心价值之缺失,使得中国无法形成有机的、拥有公共文化的民族整体。族群紧张、地方认同与阶层冲突削弱了文明得以存在的共同体基础。一方面是物质生活的不断富裕,另一方面是精神灵魂的相对虚空,伦理实用主义和价值虚无主义泛滥成灾,中国人陷于普遍的价值失落与认同迷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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