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怎么去呢?什么时间?”我问。
“你吃完饭在家等我就行了,我来叫你。”
晚饭后我陪她去了372医院。372医院在城郊的乐西马路边上,从我们家去那里还不算太远。我记得我们是沿着里仁街,过北门桥、牛耳桥,然后经过五一大队的乡村道,最后上乐西马路这条路线去的。那晚无月光,除了不远的马路上偶尔晃动的车灯给夜幕增添几束光亮,四周完全是一片黑暗与沉寂。静谧的夜晚更加放大了从竹林间吹过的风声,以及路边的蛙叫与虫鸣。我有生以来仿佛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这夜的韵味和神秘。尽管我此刻担当的是一个光荣的护花使者的角色,但毕竟是第一次单独与一个年轻的女子一起在夜间外出,并且走的还是一段人少僻静的乡村路,一路上的感受就远远不止兴奋与激动,还夹杂有无名的紧促与恐慌。从某种意义上说,紧张还远远压过了激奋。尽管陪王雅玲去372医院看她弟弟是一件光明磊落、理由正当之事,但我还是觉得底气欠缺、心头发虚,就仿佛这伟大的护送之举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丑事似的,怕被别人,尤其是被同学瞧见,心想,要是被同学看见了该如何是好,又该怎样去解释?(因为我们班就有两个农村女生住在五一大队。)一想到幸好是晚间出行,有茫茫厚重的夜色庇护,我的心仿佛才有了某种释然和安全感。
由于在漆黑的乡村路上行走,我们的脚步肯定快不起来。第一次与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一起并肩而行所必然要产生的那种激动与紧张相互交织在一起的心理。我也说不出走这么一段并不漫长的路,我们究竟用了多长时间。我甚至记不得我们在路上究竟说了些什么,也许什么也没有说,就那么默默不语地前行。但我记得那晚的风声、虫叫声、她的脚步声和我的心跳声。我记得我们不是一前一后相距三五步,就是并排相隔半人宽的距离一起走到目的地的。其间,只有一两次,而且时间持续得非常短,她挨得我很近,我的手臂能触碰到她的衣袖,我的额头会接触到她的长发。只是我得承认,即使当时在我看来,这衣袖和长发无疑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但它们给予我的感觉并不单纯是幸福式的眩晕与震颤,更有电击般的恐惧。
372医院是陆军的野战医院,当时还没有对社会开放。我们到达医院的大门口时,不知何故,我能真切地感觉到整个医院给人的是一种紧张、压抑的东西,医院及周边的景物似乎都笼罩在一种森严的氛围里。医院大门紧闭,卫兵持枪站立,四周围墙高耸,好像墙顶上还布满了铁丝网,带没带电,就不得而知。也许是林彪事件刚发生不久,这种在军队系统呈现出来的紧张氛围实际上是正常的,因为它实在是一种自上而下的感染、连锁反应。不过,这是我过后追想的。
到了门口,我没有进去,因为王雅玲是军队干部子女,进去看她住院的弟弟可谓名正言顺,而我肯定要被盘查询问一番。为了免除这种麻烦,我就向王雅玲提出,让她一人进去,我在外面等她。她进去后,我一直在医院高高的院墙下溜达,看墙内那些在夜风中被吹得哗哗作响、摇摆不停的楠木树,它们的树冠在漆黑的夜幕中像一丛丛阴森的鬼影,看上去挺吓人的。另外,我还有一种恐惧,害怕被别人当成坏人盘问或抓起来。在那个年代,一个人在那个时间、那个地方,以如此的方式站立或闲逛,多半会被认为不正常,作为所谓的好人,这是一种犯忌的行为,很可能被人当成特务或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