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寄奴出世(4)

我放眼望去,天师所指的似乎是我父亲的墓。我非常惊讶,向他确认道:“先生所指的可是最右边的那一座?”

天师索性从驴上跳下来,跨过沟渠,一直走到我父亲的墓前。他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看过一遍,摇摇头说:“不寻常!不寻常!此墓中所葬何人?”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迫切地问:“如何不寻常?”

他颇有玄机地说:“寻常之墓,要么主富、要么主贵。这一座墓不仅同主富贵,而且贵不可言。贵不可言!想不到如此乡间,竟有如此佳墓。这恐怕非人力所为。”

“非人力所为?”

“嗯。此乃天意也,天意!”

“先生说笑了。这荒野间葬的都是穷人,哪有贵不可言的人葬在此处?”

“尔等后生哪懂得个中天机?所谓天道予人,人不可违。人之富贵,一则自身努力使然,二则天命使然。天命者,不可违、亦不可抗。此墓之后人,倘或努力,前途不可估量也。”

天师一路走来,跟我始终话不投机,所以我们各走各的路,也没多少话说。自从看过我父亲的墓之后,他话兴大发,跟我讲了许多关于天师道的事情。我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以。不过,知道自己前程不可估量这种话,虽然不可信,但也心中也颇为得意。

我身体里淌的,曾经是高贵之血,可惜旧时的富华,已如过眼云烟一般。王朝更迭、战事纷纷,多少贵族的后代沦落为草民。到了祖父这一辈,我们家就与大多数由北方迁到京口的移民一般,拥有的只是贫苦。

我的出生与富、贵二字全然无关,有的却只是苦难。

母亲赵氏生我的时候因难产而去世了。这对我父亲是双重的打击:丧妻之痛与养子之累同时袭来,令他应接不暇。对于一个家境贫寒的男人而言,要独自将一个需要乳汁哺育的婴儿养活是不可想象的。最终,无奈的父亲把我遗弃了。

“遗弃”两个字念起来轻松,然而做起来却常常是顶着常人无法想象、无法理解、无法承受之痛。我想象不出父亲在做出遗弃决定时、在做出遗弃行为时,他内心中的凄凉与悲苦。因为等若干年后我懂事时,父亲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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