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虽然边患重重,但所达到的文明程度却是中国古代的最高峰,文化、科技、商业、民生,都让人叹为观止。这一切,都浓浓稠稠地集中在杭州了,杭州怎能不精彩?
然而,这种精彩也容易给人造成误会,以为这一切都是天造地设,本来就应该这样。很少有人想到,全部精彩都维系在一条十分脆弱的生态茎脉上,就像一条摇摆于污泥间的荷枝,支撑着田田的荷叶、灿烂的荷花。为了救护这条时时有可能折断的生态茎脉,曾经有多少人赤脚苦斗在污泥塘里。
这种在污泥塘里苦斗的景象,当然也不是马可·波罗所能想象的。
五
先有生态而后有文化,这个道理,一直被杭州雄辩地演绎着。雄辩到什么程度?那就是:连最伟大的诗人来到这里也无心写诗,而是立即成了生态救护者。
杭州当然也有密集的文化,但我早就发现,什么文化一到杭州就立即变成了一种景观化、生态化的存在。且不说灵隐寺、六和塔、葛岭、孤山如何把深奥的佛教、道教转化成了山水美景,更让我喜欢的是,连一些民间故事也被杭州铺陈为动人的景观。
最惊人的当然是《白蛇传》里的白娘娘。杭州居然用一池清清亮亮的湖水,用一座宜雨宜雪的断桥,用一座坍而又建的雷峰塔,来侍奉她。
她并不包含太多我们平常所说的那种“文化”。她甚至连人也不是,却愿意认认真真做一个人。她是妖,也是仙,因此什么事情都难不着她。但当她只想做一个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时,那就难了。
这个故事本身就是对中国历史的一种诘难。中国历史,历来“两多一少”:一是多妖,以及与此近似的魔、鬼、奸、逆;二是多仙,以及与此近似的神、圣、忠、贤。这两个群落看似界限森严却时时可以转换。少的是人,与妖与仙都不同的人。因此,白娘娘要站在人和非人的边缘上郑重告诉世间的人:人是什么。民间故事的这个构想,惊心动魄。
杭州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这个民间故事的伟大,愿意为它创制一个巨大的实景舞台。这个实景舞台永远不会拆卸,年年月月提醒人们:为什么人间这么值得留恋。与这个实景舞台相比,杭州的其他文化遗迹就都显得不太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