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从一个简单的比较,就可推断出当时这座城市的繁华。在城西和城北的牡丹江上,发现了宽阔的五座跨江大桥的桥墩遗迹。而如今,数万人的现代生活,只一座桥就绰绰有余。想一想,当日该是何等景象!
这样一座城市,真会消失得如此彻底?
为了索解这个问题,我在古书堆里研究了不少时间,发现有关渤海国的记载不多。《旧唐书》、《新唐书》有一点,日本、韩国也保存了一些旁佐性资料,都比较零星。这个政权本身并没有留下片言只语,就像一个没有留下遗嘱的亡故者,只能靠着一些邻居们的传言来猜测了,而且,那些邻居也早已枯萎。
直到现在,我掌握的材料还不足以写成一篇完整的论文,只能描画一种粗疏的图像。
大体来说,从大祚荣、唐玄宗、李白那个时代的交往开始,渤海国成了充分汲取了大唐文明的自治藩国。当然,也成了东北大地上最先进的一个政权。这种地位,隐伏着巨大危险。
危险首先来自于内部。
毕竟刚刚从相当原始的游牧生态过来,任何较大的进步都会让原来一起奋斗的首领们跟不上,造成一次次冲突。不少首领反目成仇、举刀威胁,甚至重返丛林。在很长一段时间,主张接受大唐文明的先进分子必然是孤独的悲剧人物。他们很可能被看成是数典忘祖的“亲唐派”,但唐朝,又未必把他们当作自己人。
在这一点上,唐玄宗时期渤海国的大门艺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的哥哥一度是渤海国的统治者,一直想与唐朝作对,他争执几次无效,就逃到唐朝来了。哥哥便与唐朝廷交涉,说我弟弟大门艺对抗军令躲到了你们这儿,你们应该帮我把他杀了。
唐玄宗当然不能杀大门艺,但又不能得罪实际掌权的哥哥,左思右想,便用了一个计谋。他派了几名外交官到渤海国,对那位哥哥说,大门艺走投无路来找我,我杀掉他说不过去,但你的意思我们也该尊重,因此已经把他流放到烟瘴之地岭南。
本来事情也就过去了,不想那几个外交官在渤海国住的时间长了说漏了嘴,透露出大门艺并未被流放。于是那位哥哥火了,写信给唐玄宗表示抗议。唐玄宗只能说那几个外交官胡言乱语,并把他们处分了。
历史学家司马光后来在《资治通鉴》中对此事曾作过有趣的批评,大意是说:唐朝对于自己的隶属国应该靠威信来使它们心悦诚服。渤海国那位弟弟为了阻止一场反唐战争来投靠你,你应该有胆量宣告他是对的,没有罪,而哥哥则是错的,即便不去讨伐,也要是非分明。不想唐玄宗既没有能力制服那位哥哥,又不能堂堂正正地保护那位弟弟,竟然像市井小人一样耍弄骗人伎俩,结果被人反问得抬不起头来,只好对自己的外交官不客气,实在是丢人现眼。(参见《资治通鉴》卷二一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