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奶奶(1)

沿着公路建房,几乎是所有村庄的特点。他们似乎希望就此找到某种商机,但暂时还没有,因为从现实情况看,并没有几家在做生意。有乡亲在门口坐着乘凉,看见父亲,都热情地打招呼;看见我,却仍然是陌生而警惕的样子。其实,也是一种乡村的矜持。对于他们来说,我已经是另一世界的人了。

在地头蹲着的是光武叔家的儿子,比我大十几岁,相貌没变,但身体却萎缩了很多,神情有些漠然,成了最典型的农民。义衡哥、几个本家哥、嫂、婶娘在家门口打牌,看见父亲都站起来打招呼。他们变化不大,但似乎又很大,岁月似乎在他们的灵魂上慢慢刻下痕迹,脸上却是年复一年的神情。从院子里出来,看见我们又迅速进去的是周家媳妇,白净圆肥。她的丈夫坐了几年牢,出狱没多久就病死了,人们都以为她会改嫁,结果却一直守着。听父亲说她去年招了一个女婿,仍然占着路边的宅基地,村里人也没话说,因为人家守寡那么些年。

有着爽朗笑声、肥胖、慈祥、“地母”一般的五奶奶,我好多年没见她。前些年,她一直住在河里的一个茅草屋。我曾经去找过她,但河边有许多孤独的茅草屋,有许多孤独的老人身影,就是没有五奶奶。父亲说,五奶奶已经搬回来了,住在小儿子光亮家里,就是光亮的儿子在河里淹死了。当时,光亮两口子在外打工,五奶奶在家照顾孩子。

光亮叔的新房子盖在路边。还没有进得院门,就听到五奶奶的笑声。看见我,五奶奶很吃惊,直感叹,爷呀,这是清吗(我的小名)?咋变成这样了?我看见五奶奶,也吃了一惊,原想着,她肯定是白发苍苍、衰老悲伤的样子,没想到,五奶奶很精神,和我记忆中的印象一样,神情开朗,只是好像个头矮了很多。

整个院子是四方形,前院就是三间新平房,中间那间算是大门,通向院子和后面的正屋。院子里面是石灰地和混砖地,左侧是厨房,右侧垒了一个猪圈和小鸡窝。后面正屋还是旧房子。五奶奶说后面本来也是要建新房的,但是光亮叔没有那么多钱。光是盖前面的平房就花了七八万,还借了三四万。五奶奶从厨房拿来两个大碗倒茶,问我要不要茶叶,我说不要,父亲说要,五奶奶就找出一个小盒子,倒出来一些碎末。这还是二十年前的习惯,那时候,村庄的人们去小店称茶叶,都是只称碎末,因为便宜。五奶奶,67岁。她头发全白,梳得很仔细,服帖在头上,脸上皮肤紫黑色,但很光滑,和白发衬在一起,反而显得更年轻。她声音很大,爱笑,也爱说笑话,幽默,特别擅长自我解嘲。她是农村能干、又明事理的老人。我们说话的时候,她七八岁的孙女儿坐在旁边,一刻也不闲着,嘴里还说着什么,好像要极力让人注意到她,看着让人心烦意乱。五奶奶制止了几次,没什么效果,就任由她去了。

你大叔一家都在北京打工,你大叔和黑娃在一个工地上,你大婶在那儿闲着。黑娃就是你大叔的老大,你大叔的女子在广州打工。啥叫行啥叫不行,只是混个吃喝。你大婶血压高,干不了活。才四十几岁,就不干活,还是人家会享福。你说,成天坐着血压能不高?干干活不就不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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