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奋兴布道会(2)

帐篷再次被吹开了,那个穿黄裙子的女人从树下快步走到雨中。希克斯看不清她长得是否漂亮,但看见她紧贴在大腿上的裙子,他的脉搏加快了跳动。他只知道,她很年轻。他希望她能够走到他的帐篷里来。也许听到他布道以后她会失望——他们全都会失望的——但他的伤疤在这潮湿的帐篷里实在痒得不行,倘若她进来,至少可以让他从痛苦和思乡的情绪中分散注意力。

希克斯以前曾做过四次布道,那时候是在费城他家附近的一个教堂里。布道的词句像出窍的灵魂,完完全全地操控了他的嘴巴。他第一次布道是在将近两年以前,在一个周日的晚间服务上。就在希克斯要念祷文之前,他听见一声低沉的口哨,像是一阵风吹过一根空空的骨头。他感受到什么东西——灵魂?魔鬼?——正向他走来。当它来到希克斯面前时,它进入到他的身体里,不是《圣经》里说的那种圣洁灵魂,而更像是足以半夜震醒熟睡中人的一个霹雳。它强大的力量似乎把他拆成了两半。他用手挤压喉咙,可仍旧制止不住祷文从他内心里升起。他恐惧,他觉得自己要吐了。祷文如一堆石子聚集在他嘴边,一个个地从他的唇边跳下。

后来,郊区居民们告诉他,有整整30 分钟,他就像被上帝钦点指派了似的在布道。希克斯丝毫记不起他究竟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结束时,他只感受到余留的一丝快感,并瞬间消失了,这突然消失的快感令他空虚、疑惑。希克斯回到家里,躲在楼梯底下他一贯躲藏的地方,紧闭双眼,试着召唤上帝,召唤任何来到他身体里的东西,然而犹如努力去记起一场梦似的,他越是想要想起,它越是离得远。牧师说这是上帝的恩泽。可究竟是什么样的恩泽才会这样来的时候将他牢牢抓住,走后只留下一个脆弱又受伤的自己,正如在它到来之前的那样?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海蒂说这就跟教堂修女们抓住灵魂的时候是一样的,她们那时就会不自主地说家乡话,只有激动的时候她们才这样。奥古斯特说这个世界上有些奇怪的事情就是无法解释

的,希克斯的灵魂出窍就是其中之一。希克斯不知道宗教是否就是一群人集体神志不清,然后当踏出教堂门口走到街上的那一刻又立即恢复了意识。谁能责怪他们呢?谁不想对什么光明又高尚的东西着迷呢?但希克斯不像其他教堂里的人,他所经历的上帝事件是一股他不能控制的巨大力量。他开始相信,如他生命里的其他事情一样,他的布道跟他糟糕的身体多少有些关系。他不知道也许这里面蕴藏了祝愿,也许给他带来了帮助。夜深时,他的家人都睡了,唯有希克斯难眠。他的身体很痛,伤口很痒,他知道他无意识地说出耶稣的话语再次证明了,他是个怪人,不单是身体上的,连精神上都是。他的灵魂容易受到上帝的怪脾气影响,正如他的身体也容易受到任何伤害一样。倘若希克斯知道如何祈祷,他一定会请求上帝将他的天赋带走。

帐篷里的人们已经准备好布道,希克斯不知道他应该讲些什么。教堂信众望着他,他不希望他们看见他的局促不安,可是他的焦虑使得他的皮肤红得像火柴头。他看看别的牧师:有一个捧着本页角翻卷的《圣经》,书封是个棕色的皮套,上面横七竖八布满了褶子;另一个在看他的笔记,时不时地停下来抬头望,嘴里振振有词。希克斯对《圣经》的了解大部分是从周日学校里学到的,还有姨妈玛丽恩带他去教堂时听到的只言片语。奥古斯特和海蒂只有在圣诞节和复活节,或者洗礼仪式和葬礼上才会听布道。姨妈玛丽恩说就是因为这样他们的日子才那么苦。“若是你不到主的房子里去,他也不会来你的房子里的。”她总喜欢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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