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过度之民主(9)

对那种人来说,自我约束与其说是某种意志力,倒不如说是人的一种远见,一种着眼于未来的能力,一个人若具备了这种能力,就可以预见到他眼下的选择所产生的长远影响。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在某些问题上表现出来的目光短浅,其实就是想象力局限所致。我们就像特罗洛普笔下的那个欠了一屁股债的浪荡子——弗里克斯·加布里(Felix Carbury),只要“眼下小小拮据不会影响到此时此刻的安逸生活”,他是绝对不会“在脑海里勾画自己日后困窘的模样的”。自我约束则要我们着眼未来,从当下的生活中跳出来——必要的时候,我们要延迟享受,因为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无法僭越的、对未来更高远的追求。临走之前多喝一杯酒自然是不错的,但千万不要在第二天醒来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了醉汉拘留所里。

比起那些对我们来说永远都很虚无缥缈的长远利益,眼前利益就非常有诱惑力,因为我们可以切身感受到它带给我们的愉悦(难怪我们会说那些做傻事的人“目光短浅”)。现代神经系统科学家们一次次地阐明这一点,然而他们只要问问苏格拉底,就会省掉很多麻烦。苏格拉底总是用“你真是太好了,就回答我个问题吧”这样的伎俩来请教毕达哥拉斯。一次,苏格拉底问道:“同等尺寸大小的东西,为什么把它放在离自己近的地方,就会感觉比较大,而放在远的地方,就会感觉很小呢?”

人类同自我约束力之间的这场旷日持久的斗争似乎是永无宁日,在我看来这场斗争却有趣至极,至少因为,从古至今,不论希腊先人还是现代劳工,只要遇到新的诱惑,人们就有可能把持不住自己,因此,同“自我约束”相类似的主题会在人类史上一浪接一浪,层出不穷。这些主题包括:关于“自制”是人类的自由还是奴役的辩论、强迫症的本质、在人类自我保护这一问题上政府的作用、个人在社会中的角色定位、哪种商业模式具有破坏性或是抑制作用以及个人的归类划分(肉体或是灵魂的、动物或是神灵、冲动的还是理性的、“自我”还是“本我”),还包括我们应该活在当下还是应该为明天的生活提前做好计划,以及让个人抵制眼前诱惑的“承诺机制”的运用。

现代科学试图解释我们这片西绪弗斯式自我规范的土地上那些亘古不变的特征,但得出的结果却总是模棱两可。科学有助于技术进步,而这些技术的设计初衷就是让人们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以便成为每个人心目中的那个“自己”。但另一方面,科学会让有些事情变得更加麻烦,它暗示道:人类的自制力实际上没有他们所想象的那么强大。从这一点来看,在现在谋杀案件的审判过程中,辩护律师们正不断地用神经系统科学的理论利器帮助嫌疑犯减轻自己的罪责。我们可能知道自我约束功能在自己身体的哪个位置——以及操作该功能的一些最基本的方式——但随着神经系统科学知识的发展,我们也越来越怀疑,究竟是谁或是什么东西在操控着人的自我约束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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