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号作品有一个总标题,叫“和声与创意之间的冲突”。维瓦尔第并没有详细说明他所指的冲突是什么,不过我们可以从相关史料推想出两层意义——第一,他要凸显这些作品特别的实验精神,在作品里放入了许多小提琴技巧上的大胆尝试,但他同时还要让这些新鲜、前所未闻的声响效果融入和声中。第二,他要赋予本来抽象的和声不同的想象,音乐不再只是由耳朵抽象地听到吸收,音乐要具备具象描绘的功能。
多加了文字的引导,当然大有助于音乐从抽象变为具象。本来只是一连串f小调的音阶,出现在“冬”的第三乐章中,维瓦尔第在旁边写了:“愉快的冰上旋转、滑行……”听者就仿佛看到了一大片结冰的池塘,听见滑过冰上发出的声响。后面更有趣了:“……不小心跌倒了,又站起来,大胆地在冰上跑,以致底下的冰喀喀作响……冬风如同进行战斗般怒吼号叫着。这是冬天,冬天有冬天的欢愉。”
文字是提示,也是规范。面对维瓦尔第的文字,后世的音乐家演奏《四季》时,脑海里不可能摆脱维瓦尔第借文字传达的感官感受,因此《四季》自然就成了演出风格最固定的巴洛克作品了。文字的提示,也大有助于听者进入音乐的状况,随而大有助于这首作品流传世间受欢迎的程度。只要曾有过季节递变感受的人,就能快速进入《四季》的音乐中,将音乐和自己的时光想象紧密结合。吉尼斯世界纪录上登录有案,史上最畅销的古典音乐唱片,是英国小提琴家肯尼迪录制的《四季》,绝非偶然。
不过,《四季》大受欢迎,却也有严重的后遗症。后遗症之一,是原本惊人多产的维瓦尔第,在后世记忆中却成了“一曲作家”,其他作品都在《四季》光芒照耀下,掩盖在阴影中,逐渐被遗忘了。除了《四季》,维瓦尔第的几百首协奏曲几乎都没有演出和录音的机会,小提琴家米尔斯坦特别录过整张的维瓦尔第作品专辑,就被侧目以对,视为异类。
另外一项后遗症,是我们也往往忽略了《四季》作品本身含藏的创意力量。在维瓦尔第的解说描述中,提到了雷声、婉转鸟鸣、杜鹃咕咕叫声、群狗大吠以及秋天的打猎景象,我们很自然地会想要用定音鼓表现雷声,让长笛学鸟叫、双簧管模仿杜鹃、铜管做出狗叫的音效,还有号角来表现出打猎的气氛。可是,这首协奏曲中,维瓦尔第完全没有动用这些乐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