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人是“杂种”在唐朝已不是什么秘密。唐朝开国皇帝的身体里流淌着胡人的血液也几乎成了常识,所以唐朝不重血统,不看是胡还是汉,只看谁的文化厉害,能够调和各民族的共存繁荣,真是一个大国自信的表现。大国的雍容由此贯穿下来,历千年而不变。现如今韩国有人称李白是朝鲜人,我们也不过会莞尔一笑,没工夫计较,心里只是想想,好像没听说过李白写出过朝文诗句,这事就过去了。李白出生地还有一解,据说哈萨克斯坦也有他的“出生证据”。其实,李白的人种鉴定哪里有这般重要,所有的鉴定结果绝逃不出中国各族相互熏染磨合的大局。
再看历史上,凡是老想着把汉人与夷狄的界线画得分分明明、制造互相仇视的时期,一定是个不自信与国土萎缩的年代。如宋代与辽金对峙,明代与瓦剌、满洲的纠结,往往是中原政权疆域窄小,军力羸弱,屡战屡败。力越弱嘴越硬,大谈汉人血脉的纯正,描写北人必定是“胡虏南来”“夷氛遮天”,满嘴溜出的口气全是不屑,早失了大唐的雍容气象。诡异的是,这套思维被晚清革命党挪用,变成了反满的利器。连当代小孩子的脑子里都留下了后遗症,因为课本里写着,岳飞是汉人的民族英雄。可见当下史观鼓吹的种种,境界有时还抵不过一个雍正皇帝,或一纸戏文。
宋代武力贫弱的远源可追踪到宋太祖的“杯酒释兵权”,文人掌权,没有兵威,拢不住军心。大宋的武力虽然不行,但武将个个文气逼人,形象儒雅端正,想想大概还是能成事的。这个想法投射到文艺界,会发现宋代军人武艺太差,往往连一个番邦女将都摆不平,但却个个讨得女人缘。以至于在明代的话本小说里,慢慢形成了一系偶像派定式,一律白袍儒将装束,雅致如杨家将里巡营的杨六郎,或大帐里手捧兵书的岳武穆。记得儿时迷上《说岳全传》连环画,岳飞一出场一定是银盔银甲素罗袍,脚蹬的战靴、胯下的骏马都是偶像特有,专门定制,更改不得。他麾下战将如杨家将后人杨再兴出征的扮相,也一定类似这套行头。这个偶像系列还可以倒推上去,《三国》里的赵子龙,《隋唐演义》里的罗成、秦叔宝,大体都应是这副打扮。以至于前些年香港上映电影《见龙卸甲》,让刘德华版的赵子龙戴上了一顶二战时的英式头盔,这不伦不类的扮相立刻招来赵将军粉丝的一顿痛扁。我想,骂者中一定有人在追索儿时连环画的记忆。
儒将遇番女的艳情故事,大多由明人编出,我的看法是,面对满洲压境的现状,明代文人想起当年宋人武力衰弱的往事,肯定有点兔死狐悲的感伤,所以话本里才造出那一厢情愿的画面,“番邦靓女”总会爱上那“白袍俊将”,明明是一交手就被擒,还硬说蛮女就爱柔弱郎,哭着喊着非他莫嫁,由此,戏曲中渐渐形成一系窝囊透顶的军人群像。关键是,这帮小将不光打仗不行,还不忠不孝,骗财骗色。《四郎探母》当年被禁,正是因为四郎投了番邦,当了“汉奸”,现在民族大融合,倒是没人再提这事了。若严究起来,四郎不但违犯军规,还停妻再娶,跟“悔婚男儿招东床”的陈世美区别也不大。不过人家反省错误的态度不错,偷偷跑回来探营,哭哭啼啼地拜娘,大家心一软,也就忽略了这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