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惹来的意外之灾
翻开记事本,“事故”历历在案。都有什么呢?莫名其妙地遭殃,倒霉透顶地粘上了口香糖……就先归纳这些吧,接下来我要讲因为边开车边读书、或者边走路边读书而惹来的意外之灾。
有一次,弗朗索瓦趁着堵车埋头读他的《世界报》,结果和人家撞了车。从此之后,我就不厌其烦地教育他:“要么看书,要么开车,只能任选一样。”说得多了,我觉得自己头上几乎生出尖尖的野牛角来—但也是枉然,弗朗索瓦屡教不改,逮住一切机会读书。我讨厌我们一起散步时,他把鼻尖凑到《高卢战记》里读得忘乎所以,就像个醉心经书的小神甫。在我和恺撒之间,他竟然……这太不公平了!他的眼睛盯着书,却从来没有一头撞到树上,或者被石头绊倒,也从不会踩到牛粪,可是我……
弗朗索瓦的行径惹恼了我。然而从我家到舒瓦齐门的路上,我同样觉得百无聊赖,只管自己低头读书。只要光线够亮,我就一心扑到书上,懒得对中国肉店、拥塞喧闹的环城公路和任何钟点都会套上荧光运动服在网球场跑前跑后的怪人们看上一眼。街区的几只小狗出来溜达,它们越是在光秃秃的中央草坪上撒欢儿,我就读得越心安理得。我读着读着,将穿过王子门广场十字路口的危险置之度外。要在平时,我会东张西望,来回踯躅,反而更加危险;进入了心无旁骛的阅读状态之后,我翻着翻着书就走过了十字路口。我的心不在焉让司机们责任感倍增,因为缺乏回应,他们不会虚张声势地大喊“你敢横穿马路,我就轧死你”,也懒得徒劳地狂叫“疯子!”或者“笨蛋!”,他们当我是平衡杂技演员或者梦游症患者,就怕我会突然昏倒或者扑到他们车上一阵乱敲。全神贯注的读者是招惹不起的:在脖子上轻轻吻一下,他就会吓得蹦到天花板上。读书的时候,他就脱离了现实世界,离群索居。若是有人企图阻止他读完某个章节,就算他平时再彬彬有礼,此时也会变得粗鲁野蛮。只要不是心甘情愿地放下书本,他就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
书架的坍陷滑坡也被我算成意外事故。弗朗索瓦永远忘不了那可怕的几分钟:玛德里克书架的支撑板不堪重负,突然之间倾斜迸脱,厚重的书本纷纷往下落,眼看就要整个散架。弗朗索瓦伸出头、手、肩膀、膝盖,各个方向抵住书架,小心翼翼地用手推,用肩膀顶,终于让它颤颤巍巍地保持住了平衡。接下来还有更细致的活儿:踩着小板凳,拧紧支撑架,必须蹑手蹑脚,免得再次引爆那个重磅“炸弹”。
我们在巴罗街的公寓不仅年久失修,还有一个危险无时无刻不在窥视着(更确切地说是在威胁着)楼下的邻居。我经常做噩梦,梦到我家的地板在书架重压之下分崩离析,压扁了楼下的勒伯夫人和她的儿子。我们汲取了教训,在搬进伊夫里的房子之前,弗朗索瓦让人在底楼加了几根支柱,用来支撑他那上万本书的重量,然后一丝不苟地把书放进书架。我得意地看着书本在天花板下摞得足有四米高,觉得从此可以太平无事了。直到有一天,我从露台上下来,经过弗朗索瓦的书房,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房间在我眼前摇晃。我立刻在楼梯上坐下来,以为是最近一次手术的后遗症。我大着胆子睁开眼,房间倾斜得更厉害了,这时我才意识到是书架陷进了地板。为了不让它加速塌陷,我赶紧踮着脚尖撤退。这回又得把书一本一本取出来,掀开地毯,加固地板,嵌填裂缝……十五天之后,书房终于修葺完毕。为了减轻这部分书架的压力,弗朗索瓦又添置了新书柜。如今他的书房简直成了一座阴暗曲折的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