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律:扔掉一本书等于留下两本
搬家,必然又是一番筛选、整理和丢弃。忙到最后我竟然发现,如果当初当断则断,下狠心处理掉一部分藏书,这房子本来是够住的。
豁口裂缝的杯碟瓢盆,做擦鞋布都不够格的破套头衫,赶紧扔掉,太轻松了!七把蔬菜刨皮刀丢了五把,还有古董级别的电动搅拌器,1965—1985年间的税收发票,通通扫地出门,真是过瘾!但是扔书,就像烧毁旧日的情书或者祖母小学时代的作业本,令我心如刀绞。
扔书之前必然会经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当断难断,企图作弊,跟自己反反复复讨价还价:丢掉三十本,又捡起十二本,再偷偷放回去两本。购物回来,我马上从废纸篓里救出五本佩尔特关于植物的书,这是买莴苣时做的决定。晚饭时间,准备做蒜蓉烤肉和贝夏梅尔乳沙司炒菾菜。炒菾菜为什么非得用贝夏梅尔乳沙司?好像从没听到过什么说法。好吧,让我来看看《人人都是美食家》上是怎么说的。我们家的烹饪书都放在碗橱里,放碟子和放杯子的中间那层。我在《托克拉斯食谱》和波米雅那集厨艺大全的《广播烹饪教程》之间找,在勒布尔的《普罗旺斯女厨师》边儿上找,在一整套《厨刀使用指南》、令人喷饭的《烹饪人种学》和附有英式和法式切羊腿插图的正统菜谱中间找。终于发现了马蒂约的菜谱!一本不起眼的袖珍书,书页脱落了,溅满了油渍,粘着面粉,书角烧焦了,模样惨不忍睹。走吧,乖乖到废纸篓里去!贝夏梅尔乳沙司早被抛诸脑后,我一头扎进准备打包丢弃的纸箱里翻翻拣拣。扔掉一本书,等于留下两本,这已经成了定律。
我开始磨磨蹭蹭地吃饭,奶油菾菜的味道真棒。丢掉马蒂约的菜谱,还是有些可惜。可《卢贡·马卡尔家族》是非扔不可了,它们在弗朗索瓦阴暗潮湿的地下酒窖待了两年,就像一堆废弃无用的小砖头。我把它们扔了,可以再去买“七星文库”的版本,用十厘米厚的“七星”版换掉四十厘米的袖珍版,赚了三十厘米,也就是说可以多放十到十六本书。乌拉!科莱特的书也一样,我只保留费朗兹(Ferenczi)和法耶尔(Fayard)出版社的版本,为了它们独特的木刻版画封面和每章末尾的三角装饰图。科莱特就这么定了。左拉呢?忽然回想起,在罗姆和多朗门庭冷落的建筑师事务所,我正是靠翻阅一部部《卢贡·马卡尔家族》打发了时光。吕克不正在写这方面的博士论文吗?我可以把这套书送给他……话说回来,我并不是很喜欢“七星文库”。要不就继续保留袖珍版?好吧……可是用四十厘米保留回忆,还是用十厘米来放书?一想到这儿,我就顾不得罗姆、多朗和吕克了。那个晚上,我满脑袋不知疲倦地盘算着这件事。
挑选完成之后,事情就简单了。我去了巴罗街,找到了尼娜和莫尼克,让她们选些书留下,把剩下的放在丰田修车行门前的旧书回收筐里。十分钟后,它们全都不见了踪影。在伊夫里,我也这么干,去当地的垃圾处理站把书丢在简易木箱上,箱边上还有一堆新出的周刊。大家不用客气,各取所需。一星期后如果还有书剩下来,我就把装书的筐子放在街边垃圾箱上,总会有人要的。这不是美差,那儿的气味可不好闻,况且和书决裂,哪怕是一本拙劣的小说,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从来没能成功地卖掉过什么书。哦,好像也卖掉过,还是一次集体活动。那时候《政治周刊》(Politique-Hebdo)再一次毫无悬念地破产,连最困难的员工也放弃了补贴和遣散费。我们文化组决定在一家书店甩卖所有的赠阅书刊,然后瓜分所得。卖书的钱刚好够大伙儿吃一顿的。那天晚上,的的确确是书养活了我们:名副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