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而到了一九四八年的下半年,南京为愁云惨雾所笼罩,特别在徐州战败的消息传到白下以后,首都一日数惊,执行紧急疏散。我为了林黛的安全,连忙派那位一向照顾她的女职员张美玲带她乘轮到武汉去,准备南迁返桂。是年十一月初,我因公飞汉,看到林黛已与她的母亲蒋秀华在武昌会合住在一道,遂连忙交给她母女一笔钱,嘱她们尽速回到桂林去。再一月,我与石泓女士在汉口结婚,婚后她亦只身返桂。是时林黛先后在桂林德智中学高中部及广西省立艺专肄业。
一九四九年是时局瞬息万变的一年,我深知前途无望,遂于七月初挈眷由桂经穗迁港,住大埔道一层楼宇中,是时林黛又与我久别重逢在一起,并令其重新向学。最初她在隔壁香江中学高中读了一两个月,旋即入香港半山区的莱敦书院(Royden House College)肄业,与一位朋友张岳灵的女公子们同学。到一九五〇年下半年,她又入新亚书院深造。故那时我知她分心外骛,已无意于精研学问了,此亦环境使然,非人力所能为也。
一九五一年初我从东京旅行归来时,发现林黛已加入电影界。她把经过告诉我,多少带了一点神奇意味。原来名摄影家宗惟赓在九龙加连威老道开了一家“沙龙”影室,他替林黛拍了一张照片,放大之后,悬之门前,适为“长城”主人袁仰安所见,认为她线条明朗,具有上镜的基本条件,遂多方延揽,命其献身于银坛事业。此事在六年之后,我有一次与袁先生同车旅行观光,他亦说及此事经过,与林黛向我所言者完全相同。然林黛在“长城”碌碌无所表现,此又非袁先生所能逆睹。
自是以后,林黛如何成名,如何跃登“四届影后”的宝座,如何结婚生子,事迹昭彰,已为举世人士所共见共闻,余不再欲糟蹋读者宝贵的时间和本特辑珍贵的篇幅,再行缕述一遍。余所欲言者,只是她以年方三十的成熟年华,而在电影事业方面即有此辉煌的成就,不能不算是一项史无前例的奇迹。这真如她的丈夫龙绳勋在其为林黛亲撰的墓志所说:“此不仅为中国电影史上空前所未有亦即为世界影坛所仅见。”
不过林黛在银坛上地位愈高,其意识形态就愈感孤立,其心理发展就越与现实社会脱节。她这些年来汲汲遑遑于财富的追求,汲汲遑遑于荣誉的保持,内心紧张得透不过气来,大大地影响了她的家庭生活,这是说,她的脾气大了,不易伺候。我早见及此,当她住山景大厦时,我就曾告她以某些退一步想的道理,我说盛极而衰,穷则思变,这是吾人立身处世应有的感悟,如果你感觉到你的艺术天地太窄小了,或者认为你的艺术生命会有时而穷,何如另辟蹊径,走上另一条新的道路,则“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局面立刻在你眼前出现,你的前途还是无穷无尽的。可是她没有她的爸爸那样的决心和勇气,对此默然不作表示。我也无如之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