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八○年始就学于王子庄先生,先生讳懋修,设馆于探花桥,离我家不过半里。我与三弟朝就塾,晚归家,在塾午餐,每月送米若干,每日自携下饭之菜。其他同学有回家午餐的,有宿于先生所备之宿舍的。是时我已读过四书及诗、书、易三经,又已读删去丧礼之小戴记(那时候读经,专为应试起见,考试例不出丧礼题,所以不读丧礼),正读《春秋左氏传》。先生为我等习小题文(未入学的,考试时文题多简短,叫做小题;乡、会试的题较长,叫做大题),不可用四书五经以外的典故与词藻,所以禁看杂书。有一日,我从一位同学借一部《三国演义》看,先生说看不得,将来进学后,可看陈寿的《三国志》。有一日,我借得一部《战国策》,先生也说看不得。但王先生自记〔己〕却不是束书不观的。他因为详研制艺源流,对于制艺名家的轶事,时喜称道,如金正希(声)黄陶庵(淳耀)的忠义,项水心(煜)的失节等等。又喜说吕晚村,深不平于曾靖一案。又常看宋明理学家的著作,对于朱陆异同,有折中的批判。对于乡先生王阳明固所佩服,而尤崇拜刘蕺山,自号其居曰仰蕺山房。
所以我自十四年至十七年,受教四年,虽注重练习制艺,而所得常识亦复不少。
那时候,在王先生塾中的同学,不下三十人,与我最要好的是薛君朗轩。薛君长于我两岁,住大路,他每晚回家,必经过笔飞弄口,所以我们每日回家时必同行,路上无所不谈,到笔飞弄口始告别。
那时候,我所做的八股文,有不对的地方,王先生并不就改,往往指出错误,叫我自改。昼间不能完卷,晚间回家后,于灯下构思,倦了就不免睡着,我母亲常常陪我,也不去睡。有一次,母亲觉得夜太深了,人太倦了,思路不能开展了,叫我索性睡了,黎明即促我起,我尔时竟一挥而就。我终身觉得熬夜不如起早,是被母亲养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