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的传递

亲情的传递

在我成为牧师的过程中,我自然会主持许多葬礼。我挚爱的教友西尔维娅与淋巴癌抗争了三年。尽管她非常勇敢,并具有极大的决心,她还是很快离开了我们。在她的葬礼上,我退到旁边,让她的妹妹丽萨上台致悼词,这是西尔维娅生前的愿望。苗条而苍白的丽萨走过来,双眉紧锁。她是个事业有成的女实业家,常常会在回音缭绕的会议室中向众人演讲,但是那天在教堂,她风采顿减,显得有些害怕。她的追忆刚刚持续了几秒钟,就匆匆停下来,无法继续下去。她因为悲伤而哽咽难言。泪水滑下她的脸庞,瘦削的肩膀也起伏不停。教堂里五百多人都屏住了呼吸,整个房间变得安静无比。

过了片刻,西尔维娅和丽萨八十二岁的母亲站起来离开座位,走向她现在唯一的女儿,神态镇定得令人吃惊。然后,奇迹发生了。她站在哭泣的女儿背后,什么话都没说。这个母亲就像结实的木桩支撑着细长的番茄苗,以免番茄苗因为不堪重负而折断。尽管她只微微触到女儿的后背,她的从容却无声而明显地传递给了女儿。在许多宗教传统中,当导师的灵魂和教义被传承给弟子或门徒时,都会发生这种“传递”(transmission)现象。我注意到,丽萨的身体接受了母亲从容和镇定所散发出来的能量。她的声音恢复了正常,重新开始致悼词。最后,她用流畅的悼词见证了已故姐姐的美丽和高雅。

教堂中的人们松了口气,放下心来,他们也像丽萨那样发生了变化。丽萨致完悼词以后,母女两人手挽着手,走过橡木制作的灵柩,深情地抚摸它,然后回到送葬者的座位上。在我们刚才目睹的这场神奇变化中,没有拥抱或眼神交流,也没有夸张或任何其他表情。为了无私而慷慨地将生命自身的礼物馈赠给子女,母亲克服了自己的悲痛。

当一个人真正在你身旁时,爱会慷慨地赐予坚定的力量,驱走恐惧。这个母亲在女儿的葬礼上就树立了这种鼓舞人心的榜样。当然,这个母亲有权尽情地悲伤——可想而知,人生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参加自己儿女的葬礼——但是,她绝没有否认自身的悲痛,而是接纳了它,然后将自身的能量给予了另外那个孩子。就像这个例子所表明的,当一个长辈慷慨地对待晚辈时,慷慨尤其富有力量(“辈分”这个词与慷慨有着直接的联系)。父亲在去世以前就将这种改变生命的礼物给予了我。

要理解这种习惯,就需要认识到:其实每个慷慨的举动都是在给予祝福。在祝福他人时,某种力量就被释放出来了。这种力量能够穿透并挫败源于恐惧的全部抗拒。从外表来看,它或许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但是,被祝福者的内心却被触动。就像丽萨在致悼词时那样,变化已然发生了。正如爱尔兰诗人和天主教学者约翰·欧多诺休所说:“当个人的天赋或需要契合祝福所传递出来的力量时,就会开始发生重大的变化。”在《赞美我们的生活》这本书中,他写道: “世界可能是残酷而阴暗的,但是,如果我们始终具备慷慨和耐心,善必然会彰显自身。在人类灵魂的深处,有些东西似乎取决于善的存在。”

当然,真挚而慷慨的祝福并不需要“祝语”,它与我们自身的灵性——那个爱与被爱的自我——有关,而与任何特定的宗教实践无关。一天早晨,我起床后收到了一封邮件,寄信人在结尾问候时写道:“永远祝福你。”读这些话确实让我感到蒙受了祝福。可以用多种方式来祝福——可能是一个人无声的、恬静淡泊的存在;可能是慷慨的捐款;也可能是乐意展现出耐心,或立刻改变关注的焦点。我曾经收到过很及时的祝福短信,短信中仅仅写道:“我认为做艾德真好。”我的朋友汉娜每天都会赞美别人,无论是大街上的陌生人,还是办公室的朋友。她会告诉街角处的一个女人,说她的鞋子非常好看,或者和列车上的一个男人亲切地谈论他正在阅读的书籍。看到他们脸上惊喜的神色和接受祝福时发生的变化,会让人觉得无比满足。

因此,我们看到,在实践慷慨的习惯时,给予感情或灵性上的帮助往往与给予金钱同等重要。在本质上,它就是与他人交往中的亲切感。在那个庄严而安静的教堂中,尽管西尔维娅的母亲没有说话,我却认识到:慷慨的习惯具有改变人生的能力,能够让人摆脱恐惧的束缚。如果好发脾气的六岁孩子做了错事,而父亲在惩罚孩子之前先让他镇定下来,这就展示出了慷慨的精神。他将时间这个礼物给了孩子,向孩子表明:仓促地做出判断不仅是无益的,也是有害的。一个公交车上的年轻女人站起来给老人让座,也是慷慨的行为,体现了尊重和优先照顾他人的美德。同样,如果成年儿童能在忙碌的生活中挤出时间,探望生病的父母,并和他们安静地坐上片刻,这也是慷慨的行为,因为他/她在回报祝福过他的世界。

我认识到,无论是在日常事件中,还是面对最艰难的处境,当我们能够让自己的能量慷慨而无私地流向他人时,那才是最完满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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