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来,吃一碗泡饭,搭一碟萝卜干,假如离上班时间还很充裕,早饭吃起来就颇为从容,小心吹着饭碗,不至于被烫着,而后夹一块萝卜干在嘴里,咬出夸张的声音。闲适如同松尾芭蕉的俳句:“凝神以视,荠菜花开,在墙角边。”吃完早饭,整装待发,心情是舒畅的。
萝卜上市的时候,就是晒萝卜干的开始。以前物资匮乏,家家都晒萝卜干,场面极为壮观,一路步行上学,一路上都是晒着白花花萝卜干的席子。随着时间的推移,白花花开始变成黄澄澄,空气里全是萝卜的辣臭味。再过不久,就是收起腌制的日子。怎么去腌萝卜干,每家是有秘诀的,所以各家早餐桌上萝卜干的味道是不一样的。
我小时候,家里经常接到的馈赠就是各家秘制的萝卜干,所以我妈几乎是不腌萝卜干的,因为即使没有人送,奶奶家外婆家都是腌的,我们有太多现成的可吃,自然是不用腌的。
对于萝卜干的滋味,不知道怎么,就老是联想到周作人的文章,周作人谈吃总是谈得气定神闲,谈的也大多是些寻常之物,再掉掉书袋子,别有滋味。比如他说,“明人王象晋称萝卜可生可熟,可菹可齑”、“因腌货可储藏而又杀饭”,一个“杀饭”,叫人闻之胃口大开,颇为痛快。
家常萝卜干腌好,有两种吃法,一种是切碎,放入酱油拌好,后来逐步改良,又加入碎大蒜头、少许醋和糖,加点麻油,吃起来既鲜脆,又耐嚼,一碗白粥送下,甘味无穷。又一种是,切碎放锅中炒上一遍,下辣椒酱,起来辣乎乎的一碗,吃起来汗水直冒,送饭最宜。爷爷家常常是炒起装瓶,随吃随舀。无论什么时候,早饭总是离不开萝卜干。
小时候,家里开始为我加强营养,每早煎两个荷包蛋吃粥,有人讲萝卜干与营养是相克的,所以吃鸡蛋的时候就不再吃萝卜干。再后来,酱菜更丰富了,还有更好吃的腐乳,再加上袋装的榨菜也开始流行,萝卜干也就没落了。
也许是有点吃腻萝卜干了,也许就是很久没有吃过了,再想想是因为经常不吃早饭了。忽然感觉到,一个人从小的家庭氛围给这个人的影响是深刻的。我们小时候,无论多忙,一天也是必须吃三顿饭的。生活上,早上洗脸晚上洗脚,习惯是约定俗成的。当有一天我不再为这些规矩所约束的时候,发现的是,形式上的东西是没有了,而我无论怎么样肆无忌惮、邋里邋遢,但骨子里已经就是一个循规蹈矩的规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