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所谓的原来那一套,实质是为了国家工业化而不断剥夺农民的自由、收减农民的权利。那一套也有自己的逻辑,就是“管制加码”—开始只管头,效果不彰,又转过来管脚;越管越多,农民的自由越来越少。管头管脚还要师出有名,罩上了一件标榜“主义”的大袍子,什么宪法、法律、政策以及过去的政治承诺,统统不受拘束。
那可是极其完备的一整套,走进去就不容易走出来。何以解套的呢?前苏联是国家垮了台才算拉倒。中国幸运一点,但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非搞到再也搞不下去的地步,才人心思变。以个人之见,决定性的还不是那些个反映客观情况的数据,例如低到不能再低的农民人均收入、多少种田人吃不饱饭以及饥荒死亡人数等等。真正决定制度和政策命运的,其实首选人们的主观感受,要看当事人特别是层层执政者对那一套做法的内心评价。
我下乡的黑龙江,大片大片的黑土地,只是“越长江、过黄河,粮豆总产300亿”,口号喊了多少年,产量也上不去。记得那时省里有一位领导下去蹲点,抓了一年路线斗争还是没把粮食抓出来。最后他给省上写信,有一句泄气话后来被批得个一天世界,倒让人过目不忘—“就是派马克思来,粮食也打不上去!”那可是20世纪70年代初,一位省级领导若不是对那一套彻底丧失了信心,哪里会把老祖宗拿出来调侃?
基层干部看得就更真了。金华是浙江最早搞包产到户的地区,我访问过那里的一个大队支书,他是合作化后一以贯之的积极分子。问到怎么同意包产到户?她的回答:解放好几十年了,农民的裤子还是破的,露着肉,总要试试别的办法吧。
说起来头头是道的那一套,非要闹到搞不下去的地步,才引发怀疑、反省与反思。事情也只有闹到搞不下去了,底层才被逼尝试、摸索别的办法,上层才凝聚“不改革死路一条”的共识。从农村的经验看,底层闯一闯、试一试,高层看一看、想一想,上下互动,才有机会推进体制方面的改弦更张。
国家权力开始向着另一个方向发力:松动管制、放宽政策、承认农民更多的自由并给予保障。当然是一步步渐进而行:农民增加了选择种地方式的自由,粮食就多了;粮食多了,则增加了选择种粮还是种经济作物的自由;接着就是增加农民选择农业活动和非农业活动的自由;再往前一步,农村的工业商业如何摆布为好?分散搞,村村冒烟;相对集中搞,城镇的开放就提上了日程。
容我从当时的政策文本里寻章摘句,好叫感兴趣的读者了解,事后被证明从根本改变了城乡中国大格局的新政策,原汁原味的表达究竟是怎样的。以下是《关于一九八四年农村工作的通知》(即20世纪80年代第三个中央一号文件)里的几段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