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呢,承认自己的天智是比较迟钝的,这种迟钝不仅仅是我个人的专利,生长在乡村的孩子到了七八岁还懵懂无知的并不在少数。可是别的小孩对于死肯定有了明确的概念,知道那是一件悲伤的事;可是我呢,却为这种事实确凿的真相绞尽脑汁。我因为长时间内得不到答案而心神不宁,这种心神不宁从那以后就没有离开过我,它所表现出来的症状就是我经常会打碎小花碗,被锄头砸伤脚,被路边的柳条藤绊倒。
后来,我的哥哥考上了宁城的大学,因成绩优异而留在当地工作。而我因为迷恋小池塘,再加上要照顾眼睛一天比一天瞎的老父亲,最终没有考上好的大学,只念到中专毕业。我哥哥站住脚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花大量的时间和金钱帮我找到了现在的工作——信用社的营业员,虽然不是正式编制,不是就不是吧,只要能让我离开黑山黑水的地方,他们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其实不然,我说,城市并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我也不喜欢这个地方,但是,有时候我不得不听令于人,就是这样。
我说得像模像样。你听得煞有介事。
我们以为我们将不再遭遇有毒的水,我们的亲人将永远与灾难隔绝,离它们只会越来越远。这就是我来到这里的原因,这就是我的过去,这就是我。我对你说:最好你还是别爱我,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纯洁的姑娘。你十分惊慌地看着我:“你讨厌我吗?”“不。”我说。我开始感到,虽然有一些地方你优越于我,可你看上去却像在跟一位公主说话。在我的人生经历中,这可是头一次。我虽然长得漂亮,但是,一个乡下姑娘光凭美丽就使人爱慕,这又不是一件好事。可是你却不是因为我的美貌,而是想迷恋于来自我身上的某些东西,你企图向我解释这一切,却没有恰当的话语。你先是说我美,然后说那不是最主要的东西。你语无伦次,幸好你的意思被你的眼睛全部写出来了,你结结巴巴地说着:理解一个人不一定要和这个人同一阶层。你说文化不是人们相爱的唯一条件。当你这么说的时候你的脸色开始发白,你知道你搞砸了,你并不是要强调我的出身,而是强调一种超然的狂热,我于是相信了你,我的心情开始愉悦。我说我知道,有些人的相知不是靠着经验或者其他什么来决定的,有些人天生相通。你对我的话连声附和,你说是的,我天生就知道你是这样。
自你离开,十年之中,你一定明白,我也遇到过许多其他的人,也有过恋爱的机会。我并不是一味地怀着偏见去躲避,我知道你希望我过什么样的生活。我得老实地说,我希望在他人身上找到某种我需要的东西,我确信的东西,能够给生活带来正面积极影响的东西。我遇到很多不同的人,他们有各种各样的表白。有人对我说,我喜欢孩子,以此来表达他不介意我带着个孩子;也有人说,我觉得你特别伟大。首先我不认为自己在失去你之后生下我们的孩子然后养育他算什么伟大,其次,爱情跟伟大有什么关系呢?实不相瞒,没有一个人能够让我达到相当的情景,没有一句表白能够到达我要的意境。十年来,我再没有那样的好运气,遇到一个像你一样的人,不过,这既是遗憾,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清风既不见,明月同样不见。其实所谓爱情,并不是因为想好了怎样爱才决定爱,而是因为爱情来了,它击中了我们,我们会情不自禁被之左右,为了说服自己和对方,我们去找各种理由,假装那是爱的理由,而爱情的原意早已从我们的眼神、我们的肌肤、我们的手指,甚至我们的头发上全部泄露出来,在那之后,一切都是次要的,相爱者心手相连,无所阻挡。
喝完咖啡准备付账时,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你打开皮夹,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原来你今天准备把前几天存进去的钱取出来,结果由于激动或慌张,反而把手上仅剩的几百块钱又存了进去。
那天,我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