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那座庙里面有一排二十几个比真人还高大的菩萨,其他的地方是空的,所以他们就在庙里搭设一排一排的病床。说它是病床,其实是木板搭在泥巴砖块上的克难床。床上钻有一个圆洞,病人躺在上面,可以方便地泻肚子。
白乐夫说卡车运来伤患士兵,个个满身都是跳蚤,所以第一件事就是脱光他们身上所有的衣服,进行消毒。白乐夫取过我手里的笔记本,在上面画了一个方形的架子,他说上面搭上病人的脏衣服,架子下面正中央放一盆烧滚的热水,便把盒子密封起来,用热水的蒸气来杀灭跳蚤,这就是他在中国设计的消毒盒子。至于病人呢,他们全身脱得光光地躺在床上,让护士在他们身上涂满了黄色的消毒药膏。白乐夫风趣地说:“他们看起来比以前更黄了。”
医院的工作条件非常困难,白乐夫回忆道:“我是那里唯一的医生,有时还要做开刀手术。甘理安太太跟我一起工作,肯特(Kent)太太有一阵也在那帮忙,偶尔还有一位中国医生来访。”
虽然医院的人力物力都很有限,但是白乐夫跟护士一起发挥高度的工作效率,不但能够喂饱每个病人,而且还维持医院高标准的卫生纪录,白乐夫得意地说:“我们的医院一直保持没有跳蚤、没有虫害的纪录!”
这时,美国因为珍珠港事件已经参战,几千公里外有一座美国空军医院,有时那里的医生也会到白乐夫的医院。白乐夫回忆道:“我记得是1945年,有一天一位美军神父来,我带他参观我们的医院。回到家后,我就感到全身发冷,心想大概是着凉了,所以也没在意。第二天我去医院工作,感到不对劲,第三天,我就爬不起来,躺在床上发高烧。到了第四天第五天,烧得就更高了,人就陷入昏迷状态。”
白乐夫持续昏迷了一个礼拜。还好在他昏迷之前,他自己诊断,认为是得了斑疹伤寒,他怎么也没料到居然会在自己跳蚤绝迹的医院,得了由跳蚤传染的疾病。后来白太太找到一位美国医生,给他打了针后,才使他脱险恢复。白乐夫心有余悸地说:“我病了好几个月。斑疹伤寒对于外国人来说,是会致命的,因为我们身体里没有抗体。但是中国人体内有抗体,所以得了这个病,就没有这么严重。”
复原后,白乐夫带着满身斑疹疤痕回到香港。“这就是我在中国红十字会工作的结尾。”说完,他把烟草塞入烟斗中,点起火,一明一暗地抽起来。
和白乐夫同一个时期去中国的另一批外籍医生,像德国的顾泰尔和贝尔等,最初也在中国红十字会工作,后来调到美军史迪威将军指挥下工作。1943年,美军把中国最优秀的部队运到缅甸边境来反击日军,这时美军想找一些熟悉中国和战地医疗的外籍医生,因此找到那几位曾经参加过西班牙内战的外籍医生,把他们空运到缅甸边境。等到抗战胜利后,在史迪威的协助下,那些外籍医生纷纷返回本国。但是一直在中国红十字会工作的医生,像白乐夫,却返国无门。
“抗战胜利后,我和严斐德仍然留在中国,即使希特勒战败后,我们还是没法回国,因为当时没有飞机飞德国。”白乐夫说。于是他们从重庆来到上海,联系上宋庆龄。战后的中国一片废墟,亟待重建,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希望援助中国,这个援助大部分由美国协助,白乐夫和严斐德便加入工作。然而中国方面接受这些援助,却无意送到中共的解放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