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现在尚非其时。甚至这个较强有力的抗辩,在经过严厉批评后,也无法站得住脚,而不攻自破。即使在精神生活中确实有潜意识倾向的存在,但是在意识生活中相反倾向之较占优势,也无法证明任何事。在我们心灵内也许有容纳两种相反倾向或相抵触倾向的位置,彼此并排而立。事实上,很有可能某一倾向的优势,可以决定其相反倾向的潜意识性质。所以前面所提出的第一种反对抗议,只是说分析梦所得的结果不仅不简单,而且十分令人不快。对于这一抗议,我们可以说,你们无论怎样喜爱简单,也无法由此而能够解决梦的任何一个问题,一开始你就必须下定决心,接受其繁复关系的事实。至于第二点,你若以好恶作为评判科学是非的动机,便显然大错特错了。如果你发现分析梦的结果令人不快,或甚至令人恼羞成怒、愤怒无比,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是无害于存在的”(Ca n’empeche pas d’exister)—正如我还是个年轻医生时,听我老师沙考①说过的:假使我们要对这世界的实在有所了解,便不得不低首下心,并将好恶喜厌之感坦然放在背后。一个物理学家可以向你证明,地球上的有机生命不久必将完全绝种,你必然不敢向他抗议说:“那可不然,我不喜欢作此期望。”我想,如果没有第二个物理学家来证明第一个物理学家的前提或估计的错误,则你必不至于轻率地予以质疑。假如你拒斥你所不喜欢的,而接受喜欢的,那么你只是在重复形成梦的机构罢了,而不是在透彻了解梦。
你也许会放弃这个论点,另外提出一个抗议,而忽视被检查的梦的愿望的不快本质,以为人性绝不至于有这么大的部分竟包含了邪恶。然而你能以自己的经验证实你这句话吗?我且不说你在自己眼光中是什么样的人,但是你可曾见过比你优秀的人和比你低下的人有如此的善良心地,你的仇人有如此的侠义情操,而你的朋友有如此的嫉妒之心,所以你就不得不驳斥性恶的观念,反对人性中有自私自利的倾向呢?你岂不知道一般人在性生活中都很难以控制且很难信赖吗?或者你竟不知道,事实上我们在晚上所梦见的一切放僻邪侈、离经叛道的行为,都是我们大家每天在清醒时所亲自犯下的罪恶吗?精神分析所做的,也只不过证实了柏拉图所说的话:“恶人所实际犯的罪恶,善人只是将之在梦中实现,即感满足。”
现在且不谈个人,来看看现在仍危害于欧洲的大战,试想想现仍在文明世界泛滥、肆虐的暴戾、残酷及诈欺现象吧。你真的相信,如果没有千万个同流合污的追随者,那少数几个杀人盈地、腐败不堪的野心家便能只手遮天,让潜伏的邪恶大肆猖狂吗?你敢在这种残暴环境下还大言不惭地表示人性不充满邪恶吗?
你也许会攻击我对大战怀着偏见,而想告诉我人类最善良美好及高贵的天性,如英雄侠义、自我牺牲及大公无私的精神,也在大战中表现无遗。这诚然不错,但是你可不要因为分析肯定这一面,便诋毁和否认另一面的存在,这是我们屡次遭受的冤枉。我们绝不愿否认人性的高尚,也从未贬损人性的价值。正好相反,我不仅向你显示出有被检查的恶念,也有压抑这些恶念并使之隐而不见的检查作用。我们之所以较看重人类的恶性,是因为别人否认这点,如此不但无法改善人们的精神生活,反而使精神生活难以理解。我们现在如果放弃了这种片面的道德价值观,则对人性中的善恶关系必可发现更正确的公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