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爱的孩子,自信而阳光,会相信爱的力量,而贾环,生来与这些绝缘。对一个孩子来说,世上最悲哀的事情,是从未见识过爱和光明的美好,就在黑暗和人性丑恶的泥淖里,一步步走向邪恶的深渊。陈艳涛的这段话,可谓有大慈悲。
她写宝玉也有这种笔触。比如宝玉闹学堂那段,乌烟瘴气,几个男生因为争风吃醋而大打出手,实在看不出什么意思,我总觉得这是曹公刚动笔时,还不知道自己最终要写什么所致。但是陈艳涛说:他也和一切男孩一样,要经历各种“混战”。宝玉和其他顽童大闹学堂时,想必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卷入的这场战争。被贾蔷挑唆?身边的茗烟沉不住气?怕好朋友秦钟吃亏?……都不知道什么原因了,先打了再说。
男孩子在某个成长期经常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就会打一架,也许是讲义气,也许是要树立威信,或者根本就是为了热闹,觉得痛快。青春就是这么挥霍来的。照这么说,曹公写出这段,是向他的青春致意,而在清朝的深宅大院里,青春也曾是那样荒唐躁动不知所云过。
当然,我还是更乐于看她笔下的红楼女子,她写薛宝钗为何如此无情:十岁之前,宝钗深受父亲宠爱,家中有父亲这个顶梁柱,她和其他女孩子一样,不谙世事,只知风花雪月、学诗作画,还看了很多闲书。
十岁时,父亲突然离世,留下巨大的家业无人照管。母亲和哥哥都不是能指望的人,她几乎要在一夜之间,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成长为主掌家务的人。
“人有旦夕祸福”这句话,宝钗的感受想必至深。
皇商家族的沉浮起落,哥哥时常沾惹的官司,都会逼着宝钗成熟。湘云、黛玉们连当票是什么都不认得时,宝钗却已深谙当铺的经营之道。这些,都是那些成日家争论宝钗到底有没有当宝二奶奶的野心的人,所不能了解的,在那种入乎内出乎外的理解面前,阴谋论多少显得有些肤浅猥琐 。
陈艳涛的慈悲,亦不是有意为之,不是为了做慈悲状,就预先原谅了一切。她的笔下,也常常有入木三分的犀利,却不让读者觉得刻薄,因为她原本没有那种主观愿望,不站队于所谓善恶,更注重描摹表象之下的阴影与折角,这使得她的说法,会让你在大感惊诧之后,又峰回路转地觉得,在她的笔端,能看到真正的《红楼梦》,和真正的自己。
香菱品诗,说,诗的好处,在于看似无理,但想想也只能这么说,念在嘴里,就像几千斤重的一个橄榄。陈艳涛的各种识见,便像是这样的一枚枚橄榄,阅读的时候,总觉得舌尖上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