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话被贯彻(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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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我连一点儿梦都没做便睁开了睡眼,为了喝水而爬起身来(清晨六时),发现将夫就在餐厅近旁的室外。蓬及肩高的石榴叶丛所围出的明亮处中间,他独自一人低垂着脑袋,那幅模样虽说温顺、谨慎,却是坐在镌刻着我和母亲诗句的那块圆石上。

我回到餐厅,坐在能够从左斜方看到将夫的位置,从仍然与烧酒瓶一并放在餐桌上的塑料容器里,数度往微微散发出烧酒气味的大酒杯里倒满水并喝了下去。将夫抬起头来,隔着镶嵌住的玻璃板感觉到了这里的动静,并未特别作出寒暄的动作,他便消失在西侧。将夫用交给剧团的钥匙环中的厨房那把钥匙打开门扉走进来,刚在我的正对面坐稳,就往从厨房带过来的杯子里倒上水并喝下去。然后,他为自己、也为我往杯里(根据手握的塑料容器的分量而斟酌着水量)各倒入一杯水。

“您在这里逗留期间原本应该写完的‘水死小说’如果不存在的话,我们那个与其搭配的话剧计划也将半途而废吧?”

“此前我没有余暇仔细考虑这个问题,不过,本来打算长期住在这个家里,借助母亲的‘红皮箱’把早已中断了的写作工作重新做下去的计划,现在是不存在了。”

“可是,您将因此而中止这次……我记得您也曾说这是最后一次……在这座‘森林之家’的逗留,我们为之感到遗憾,不仅仅是作为我们的问题……因为我也好,髫发子也好,实际上已经开始实施计划,因而这个想法是我们所共有的……毋宁说,对于长江古义人的‘晚年的工作’来说,不也很遗憾吗?对于这个问题,亚纱难以放心,天还没亮就给我打来电话,说是这对于您本人来说该是多么大的失望啊,还表示您曾说过自己上了年岁后,每天一大早睁开眼睛就在思考悲观主义的问题,因此目前正独自一人在那里苦捱那种时间,她说为此而感到担心……虽说也知道这不是自己的责任,却还是来打扰了。”

我沉默不语,然后倾听着耳鸣开始响起。后院尽头的杂木林中,只要曾是母亲的土地,就不会被周围的杉树和扁柏的混成林所吞并,原有的阔叶林一如既往地留存在那里。仰头向那上面望去,只见晨曦之中,多种多样的绿色的繁茂枝叶非常显眼。这十多年以来,每当我回到“森林之家”,便会在其幽邃、静谧中首先意识到自己的耳鸣,甚至想要与蕴藏在其深处、仍是以其为基础的“森林之音”再度邂逅。现在也是如此,我感到自己仿佛在聆听回响于巨大绿色光辉中的“森林之音”。我没去关注将夫。我更是感到,作为无力且无用的老人,我正将母亲的“让古义攀上森林的准备都没做”之诗句与眼前这曲“森林之音”重叠在一起倾听。将夫好像回到与刚才独自坐在石榴树下时相同的内心状态,把翻开内页的大开本笔记摊放在膝头(我曾多次看到髫发子也摆出这番模样),却也不像要阅读其内文的样子。

“你现在拿着的这个,是演出用的笔记本吗?在戏剧界,有着这样的习惯……”

“尽管曾经认真阅读开创了日本话剧的那些人的、所谓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的‘演出笔记’,我手上的却不是那种方法上的东西,只是单纯的笔记。明明时间没有过去太久,我却经常绞尽脑汁地思考,究竟出于什么考虑、为什么会记录下这样的事情。毋宁说,更有帮助的,是从资料中誊写出来的细节,或是把复印件剪切下来后粘贴上去的那些部分,因此我的戏剧原本就如同引用的拼贴画一般……”

穴井尽管没把摊放在膝头的自己那本笔记递过来,却也不介意我的目光投向打开了的页面上。在列举英语诗行和日语诗行的地方,标有红墨水的旁线和铅笔添加的注解,那里写得很漂亮,我觉得自己看到了有别于实干家将夫的另一个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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