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是个加速器,一晃眼,我的车龄已有十三年。真的是一晃眼啊,仿佛这十几年是被汽车拽着跑的,时间的河流变得湍急汹涌。汽车以一种现代的、反传统的速度,一种高倍于步行和自行车的速度,把我加速送入中年,让我的青春成为了回忆,成为惊鸿一瞥。苏珊?桑塔格说,汽车是个捕食者,凶猛地扑向我们和几乎我们的肉眼能看见的一切事物:城市,乡村,森林,原野,江河绿洲,池塘小溪……把它们占为己有,沦为“轮下物”。虽然只是十几年,却是珍重、高能、低炭的十几年,我的黄金岁月。就是说,被汽车拽走,碾为“轮下物”的,是我最美好的年华。所以,说起汽车,也许是一件不爽的事。说到底,汽车就是个铁家伙,没心肝的,一点都不懂得体谅人。它哪里知道,我的年龄已经害怕被十几年十几年地来加增了。
这十三年里,我有过五辆汽车——换车的速度似乎也是汽车的速度。这是一个追求速度和更快的速度的年代,汽车作为速度的象征物,像橱窗里的时装一样,被频繁地更替,推陈出新,并不足为怪。我敢说,这年月,你十年换十辆车没人会觉得奇怪的,十年里你不换一辆车才叫人奇怪呢。我十三年换了五辆车,说明我就是个趋众的常人。常人有什么新鲜的故事呢?常人经历的事都是大众版的,像流水线上滚出的机器一样。不过,我和第一辆车的关系还是有些奇特的,不妨道来一说。
第一次总是铭心的。我记得清楚,我第一辆车买于1999年7月14日。什么车呢?红色的安驰。说是韩国货,安徽组装的。样子有点乖,倒楔形的轿子,有点像一顶朝鲜人民军的军帽。车价七万八千,全部办下来也要九万多。当时家里全部钱凑起来,甚至加上孩子的压岁钱,还不到九万。就是说,为了把这辆车开回家,我借了一些钱,虽然不多,但多少都是借。借钱置车,如此迫切,一定是生活必需。事实也是如此,孩子两岁半,眼看要上幼儿园了。望子成龙,从幼儿园抓起,不能随便就学。权衡再三,选的幼儿园离家四公里。置车就是为了接送孩子上幼儿园。九月份开园,七月份买车,留两个月学车技,打算得挺好的。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买了车的第二个礼拜,单位交下来任务,要我写《共和国同龄人》的解说词(那一年正好是共和国建国五十周年)。这下好了,哪有时间去学开车?电视台的活儿都是催命鬼,像这种时效性极强的片子更是如此,片子尚未做,播出时间已经排定。片子有十集,一个礼拜一集,加上改改修修,三个月过去,孩子早已经入园,曾经美好的计划——让孩子坐着避风遮雨的汽车去上学——付诸东流。
买车前,曾在朋友的三凌越野车上摸过两个下午的方向盘,虽然只是初识驾驶,但凭胆大,居然也敢开上街。转眼三个月过去,汽车又变成老虎,不敢摸了。其时,朋友在外地奔碌(他是建水电站的,像个吉普赛人,经常抛在外地),无人陪驾,又是新车,胆子怎么都斗不大,一天又一天,眼睁睁看着车子停在楼下,就是不敢去开。好多次我都上了车,点燃了引擎,双腿一阵哆嗦后又怏怏地熄灭了。朋友又在电话上危言耸听,说什么新车齿轮要磨合,像我这种三脚猫去折腾,开一公里相当于别人开一百公里。就是说,我这样折腾车,可惜了。其实,还有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