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开始做饭了。虽然说只是要炒饼,但从打公主在楼下买了烙饼,驸马就不敢小瞧她了。因为她买的是烙饼,而不是现成的饼丝。把烙饼切丝这一关立刻就能见功夫。只见公主抽刀在手,气定神闲,左手把烙饼一抖,饼就以绝好的角度平铺在案板上。公主下刀时,更不多言,刀起不过三分,刀落之处,绝不拖泥带水;所切之丝,长短粗细无一不谐,切速之快,白光一片,令人咋舌。光是看切饼丝,驸马就出了一身的透汗。
接下来是切肉和切菜。驸马做了这么多年饭,中西烹饪各种技法不说样样精通,看总是看过的,却没有见过这种刀法。公主使切肉刀,左手按肉皮,右手持刀由左臂下穿过,反亮刀刃向右片出,所过之处,皮肉分离,简直匪夷所思。切菜时,去根去蒂,两刀四块,然后竟双手持刀,双刀齐下地切起圆白菜丝来,切得既快且齐,不用手扶,也并不像常人切菜时叶子帮子乱溅一番。
至于怎样点火,怎样架锅,驸马爷说他记不清了,我看他是不愿意回忆了。他只说,公主以一条纤弱的左臂,端起炒勺毫不费力;动作大气磅礴,纵横捭阖,一股霸气源源不断地涌出,逼得人节节后退。普普通通的煤气灶,也突然变得像鲁菜馆后厨的大灶一样赤焰翻飞;在那腾跃的火苗之上,一把炒勺搂、挑、翻、盖,各色作料以精准的时机下锅,转瞬便激出一股令人感佩得快要落泪的香味来。
不多时,一盘殿堂级的炒饼出锅了。
细看这盘炒饼,饼丝柔韧而有焦香,肉丝细嫩而不丢原味,圆白菜爽脆而不失其形色;整盘炒饼均匀地裹着一层不腻人的薄油,如同上了厚润的包浆的玛瑙。饼菜均有肉香,而肉不柴不焦,菜不塌不烂,通体散发着一种令人眷恋的味道,使人联想到落日、炊烟,和孩子们回家的急切跑步声。这盘炒饼,无论从技法上,难度上,工序条理上,烹饪逻辑上,营养科学上,品鉴口味上,都是令人老泪纵横地忍不住大喊“太牛×了!!!”(必须是三个感叹号)之无上圣品。
更了不起的是,公主做完饭,气不涌出,面不更色;台板上整齐有序,没有一丝一毫浪费多余之物、残丝败叶之流。就连那块儿整体分家的肉皮都有用,肉用来擦案板,据说是为了取其自然之味。“挑带皮之肉,”公主说,“必须看皮肉之间有没有黄点。有黄点的,谓之‘夹汗猪’,腥臊不可用。”整个烹饪过程,只用了两把刀,一把大勺,一个碗。驸马回忆说,同样的菜色,他做完则需要摆一桌子碗,这是他们江湖高手的臭毛病。
后来,公主家里依然是驸马做饭。驸马每问时,公主必答“不会做!”便斜斜地往沙发上一卧,嗑瓜子去了。那一场如梦似幻的炒饼,再也没有重现过,驸马也没能再吃上一顿。
我虽然说得这样热闹,但并没有领教过炒饼公主的厉害。我本人,如前所述,对炒菜做饭并无嗜好,所以所谓“领教”,就是吃的意思。由于驸马爷心灰意冷(据说那盘炒饼,驸马只吃了一口,便哭得吃不成饭了),在他面前,这件事似乎是少提为妙。所以如今要想领教炒饼公主的高妙,必须由公主本人处下手。作为一介草民,别无长技,只好把公主的神迹写进书里,传扬四方。说不定哪个电视台的老师读了,请公主做个节目,我作为介绍人,怎么也得陪同参加。我别的不图,节目组的盒饭我也看不上,只求作为节目现场品尝炒饼之第一人,足慰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