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桥》第一章(4)

刮着大风,有雨滴吹进来。夜里下过雨,慢慢地停了。季节只是深秋,过早地冷起来,出门恐怕得加上外套。我实在想赖床,又寒冷,又困倦。头天晚上的作业太多了。我真想再多躺一分钟!这念头只在脑海里一闪,人却早就翻身起床。我在黑暗里利索地穿戴,妈妈嘱咐过早上不准开灯。妈妈天天嚷着要节约,可我们家好像越节约越是穷。我的凤凰妈妈在的时候,我没感觉到家里有多穷。我们家现在晚上九点必须熄灯,清早起床不管多黑都不许开灯。妈妈自己早上做饭,也是不开灯的。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从黑洞洞的厨房里传出,好像里面有个女巫。

家里晚上九点就得熄灯,我的作业都在教室里做,多晚都要骑单车回家。第二天还要送报纸。我回到家里时,爸爸妈妈都睡了,弟弟小鑫也睡了。小鑫比我小七岁,正上小学三年级。妈妈规定小鑫晚上九点钟上床,说是睡少了长不高的。我回家要是吵醒了小鑫,妈妈会跳下床骂人:“你是存心害人啊!”我的脚步要是太轻了,也会招来妈妈的叫骂:“鬼鬼祟祟,我以为来了贼哩!”

记得小鑫刚出生,我老在外面炫耀:“我有个弟弟,叫小鑫,三个金字!”同学们就笑话:“金子再多,又不是你的亲弟弟!不是你亲妈妈!”我仍是喜欢弟弟,总想去抱他。妈妈会喊道:“重手重脚,你轻点!”小鑫从小喜欢哭,妈妈听见小鑫哭了,会从厨房里跑出来,说:“你又整他了吧?”妈妈手里可拿着菜刀,凶巴巴的样子像要杀人。

爸爸总不怎么说话,有时会听见他叹息。家里常常只有妈妈的叫骂,小鑫的哭闹。我也越来越不说话,一天到晚不知所措。我总想找些事做,好像做事就能少挨骂。可我总是越做事,越出错,越招骂。我待在角落里不动,可能是最安全的。可妈妈看见了,又会骂道:“成天瞪着一双猫眼!”

我习惯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做梦,习惯在黑暗里忙碌而不绊倒。黑暗给了我超强的记忆和听力。衣裤、鞋袜在睡前就摆好了位置,按顺序拿来就可套上。梳头、洗漱。几乎没有声响。我在黑暗里飞快地做好了一切,再拿着书包轻轻开门。我下楼打开柴棚,推出我的凤凰单车。爸爸的永久牌单车早不知道哪里去了,妈妈的凤凰单车还在。记得小时候问爸爸:“永久是什么意思?”爸爸说:“永久就是很久很久。我和妈妈带着你,永久在一起。”妈妈未能永久陪着我,我的凤凰妈妈永久地飞走了。

一个星期前,我还在送报纸。秋末的南方,依旧绿意盎然。晨起的风里,有树叶的清香。地上有些泥泞,夜里下过大雨。樟树静默在路的两旁,法国梧桐的叶子开始发黄。风过时,黄叶沙沙飘零。没有熄灭的路灯发着惨淡的白光。我熟悉这黑暗的清晨。天光会慢慢洒下来,漫不经心地把大地渐渐涂上亮色。凉风在耳后回旋,房屋与树木快速倒退。路灯让我的影子忽前忽后,忽左忽右。自己和影子在捉迷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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