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以后,我为一本关于欲望的书做研究。作为研究的一部分,我考察了几千年来人们在掌控欲望的问题上所给出的各种忠告。我是从各种宗教对此事的态度开始的,这些宗教包括:基督教、印度教、道教、苏非派禁欲神秘主义、佛教(尤其是禅宗)。然后我又继续考察哲学家们在此问题上的作为,发现只有几个哲学家提出了这样的忠告,他们中最突出的是古希腊的哲学家:伊壁鸠鲁主义者、怀疑论者和斯多葛主义者。
在对欲望进行研究的过程中,我有着一个隐秘的动机。我长期受着禅宗的吸引,并且想象:在结合我的研究进一步了解它的过程中,我会变成一个羽翼丰满的皈依者。但令我惊讶的是,我发现斯多葛主义和禅宗有一定程度的相似。比如说,两者都强调对我们周围事物稍纵即逝之本性的思考,以及在可能的基础上掌控欲望的重要性。它们都建议我们追求安宁,并就如何获得和保持安宁提出了忠告。而且,我开始意识到,斯多葛主义比佛教更适合于我的分析本性。结果,我很惊奇地发现,想来想去我还是想要变成一个斯多葛主义的践行者,而不是一个禅宗大师。
在开始对欲望的研究之前,对于我来说,斯多葛主义要成为人生哲学是完全不可能的。但是当我阅读斯多葛主义者的著作时,我发现我对斯多葛主义者的一切认识几乎都是错误的。开始时,我知道字典把斯多葛主义者定义为“一个对于欢快、悲伤、快乐、痛苦都漠不关心、麻木不仁的人”。因此我期待大写S的“斯多葛主义者”(Stoics)会变成小写s的“恬淡寡欲的人”(stoical)——他们是一些情感上受到压抑的人。然而我发现,斯多葛主义者的目标,并不是要放弃生活中的情感,而是要放弃消极的情感。
阅读斯多葛主义哲学家的著作时,我碰到了一些欢快、生活态度乐观的人(尽管他们认为花时间来考虑一些可能遭遇到的坏事情也很重要),他们完全能够享受生活的快乐(同时他们非常小心,以免被生活的快乐所奴役)。令我非常吃惊的是,我还碰到了一些非常珍视快乐的人。的确,根据塞涅卡的说法,斯多葛主义者要寻求发现的,“就是大脑如何才能始终持续在安稳、良好的进程中,能对自己宽和,能够乐观地看待眼下的状态。”他还断言,践行斯多葛主义原则的人,“不管他是否有这个意愿,肯定会有持续的快乐以及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喜悦伴他左右:因为他能够从自身挖掘出快乐,而且这快乐是其他快乐所无法超越的。”斯多葛主义哲学家墨索尼亚斯·鲁弗斯(Musonius Rufus)也有类似的言论,他说:如果我们依照斯多葛主义的准则来生活,“一种欢快的性情和一种坚实的欢乐”就会自动跟随而来。
斯多葛主义者并非悲哀地退居一隅,被动接受世界的恶习和不公正,而是充分地参与生活,并且努力工作,以使这个世界变得更好。比如,考虑一下小加图吧。(虽然他对斯多葛主义的文献没有做出过什么贡献,但是加图却是一个斯多葛主义的践行者;的确是这样,塞涅卡把他称作完美的斯多葛主义者。)加图的斯多葛主义并没有阻止他为恢复罗马共和国而勇敢战斗。同样,塞涅卡的精力似乎特别充沛:他不仅是哲学家,还是成功的剧作家、皇帝的顾问和公元一世纪的投资银行家。马可·奥勒留除了是哲学家之外,还是罗马皇帝——的确,也是有争议的、最伟大的罗马皇帝之一。当我阅读这些斯多葛主义者的传记时,我发现我对他们充满了仰慕。他们有勇气、心平气和、通情达理而且有自我约束力——这些都是我想拥有的特征。他们还认为履行我们的责任、帮助我们的人类同胞是非常重要的——这正好也是我的价值观。
在我研究欲望的过程中,我发现许多有思想的人几乎不约而同地有一个共识,那就是:如果我们不能够克服我们的贪得无厌,我们是不可能有良好、有意义的生活的。还有一个共识就是:驯服我们贪得无厌之倾向的绝妙办法,就是劝说我们去渴求我们已经拥有的东西。这似乎是一项重要的领悟,但是关于我们如何能够切实做到这点的问题,仍是悬而未决。然而我兴奋地发现,斯多葛主义者拥有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们开发了一项相当简单的技巧,如果使用这个技巧,只要使用一次,就能使我们高兴于我们是我们自己、过我们自己正好在过的生活——不管它的实际情况是怎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