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九年秋天,我忽得一种肿胀之症,下半身皮肤与肌肉好似分离开来,肿胀成氢气球一般,腿的直径总能有20公分,不痛不痒,只是行走不便。医务室给我开了病假休息,却也无药可医。恰恰在这一天,我收到了美棠给我寄来的一瓶“乳白鱼肝油”。
于是这天早晨,当伙房照例扛来一桶红豆饭,并且给我盛满了一个大号搪瓷杯后,我把将近半瓶的鱼肝油倒在热气腾腾的米饭里搅拌,顿觉这红豆饭又香又软,滋味妙不可言,吃下去人也觉得舒服。一瓶乳白鱼肝油两天就被我吃得一干二净——肿胀症状竟也随之消失,完全复原了。
美棠因为常常感到腰痛,也曾到医院去就诊。医生开了药,一帖要花费2.6元。美棠一算,这样一个月就要用十二块多,哪儿来的钱呢?她也就不再去看病了。
这些年来,美棠把家里的东西一点点变卖尽。孩子们从小坐在街边一把一把地散卖些珠石。她本有五对金手镯,是嫁妆,终于卖得只剩下最后一只。就要卖掉它的前一天晚上,她看着熟睡在身边的小红,心里觉得难受。为人父母永远想着要给儿女留下点什么,却终是什么也留不下来。她只能把手镯套在小红手腕上,让她戴着镯子睡了一晚。待到天亮再取下镯子拿去卖了。
六九年,申曾和乐曾被分配去江西插队落户。这时美棠已经变卖完了身边所有东西,家里值钱的只剩下一件羊皮袄子。就是当年她从我母亲遗物里唯一选中的物什,美棠很喜欢它,总想留着它老来也能防寒。但是两个孩子插队急需置办日用品。无计可施,只能把它也拿去当。她从新北门一直跑到老西门,拣了间出价最高的当铺,得了六十元。“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她的当票都存在一个铁盒子里,满满一盒,早已无力赎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