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辆货车狠狠地撞进了一辆巨大的油罐车车身里,货车上运的显然是大米,一颗颗米粒像鬼鬼祟祟的告密者般源源不断地从车后架流到地面上。当我看到油罐车车身上红线框起的“易爆”两个字时,马上换到了路的另一边。一则头条新闻似乎就在眼前:米花爆炸——德国人在北京附近丧生!盆里盛满热水,我把脚放进去。刚开始时有一点痒痒的,过了一会儿,那暖暖的、没有重力负担的惬意便从脚尖传至全身。我今天在路边遭遇车祸的概率有多高啊!如果真是这样,望都的铜铁柏会不会被砍,保定发生的事情有多么糟糕,就都通通不重要了。我决定给小象打电话,已经多久没跟她说话了?四天?线路上传来嘟嘟接通的声音,随后一阵杂音,我听见了她的声音。“喂?”拖长的声调。
“是我,”我说,“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你们破慕尼黑现在冷得要命!你到哪儿了?”
“一个小地方,刚过了保定。”“你在宾馆?有没有暖气?冷不冷?”“有暖气,都很好!”然后我给她讲了黏土坑,讲了铜铁柏,讲了驴肉,还讲了市场上那菜帮子堆起的山,足有一人高,我盯着它看了好久。我们一直聊到深夜,月亮在望都的天空划过了自己的轨迹。挂电话前,我们说好圣诞节见面,我建议她来山西古城平遥找我。
第二天早上我却捂着头,不知怎么办才好,就在发现自己离平遥还有至少五百公里的时候。拖着伤脚,我怎么可能在一个月之内走到平遥呢?脚指头上的水泡虽然经过保定的几天休息,已经好了很多,但脚后跟又有一个新的冒了出来,又大又亮,像一块两欧元硬币。我按了按它,最后还是决定不把它捅破,不然今天就彻底无法继续走了。合上笔记本电脑,收拾好东西,我朝窗外望去:大雾已经散去,是时候上路了。走出几公里,我站在国道边一堵长长的墙跟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墙上面大大的红字写着“售名犬蝎子”,字的下方画着一只德国牧羊犬、一只藏獒、一棵棕榈树、两只鸟,还有一只黄色的大蝎子,门口摆着一张齐腰高的桌子,应该是接待用的。
正好没人在,我轻手轻脚地靠近些看看。昏暗的院子被结结实实的铁丝网层层围住,正当我使劲眨了几下眼睛,刚开始辨认清一个个笼子时,一团蓬乱的毛球不知从哪儿蹿起来,突然,一只杂交牧羊犬出现在我面前。它的头冲着我的方向,惊恐万分地嗅来嗅去,紧接着,嘶哑的吠声惊醒了整个院子:几十双麻木无神的眼睛睁开了,所有笼子里的狗都踉跄地站起来,空气中瞬间充满了它们悲伤的哀嚎。
我不禁后退了几步。虽然这些动物显然都被作为宠物出售不会被宰杀,但它们的生活环境依然惨不忍睹。我瞥一眼墙壁上画的棕榈树和鸟儿,那悲号声依旧如此刺耳。妈妈若是在这儿,肯定会变身为愤怒的匈牙利复仇女神,呼天抢地地将狗主人碎尸万段,说不定还准备让他们好好地挨些皮肉之苦呢,任何人对狗的不善待都是她无法忍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