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午夜》狐狸塔下的尸体(3)

盔甲厂胡同虽然是在中国人的鞑靼城里,却绝不是贫穷的白人能住得起的。一座座灰砖的院落住宅,或者叫四合院的在胡同两边相对排开。沃纳家的宅子是一座典型的坐北朝南的院落,门口有台阶挡住牛鬼蛇神。院子里有棵百年紫藤爬满了院墙。一座小假山中间立着一棵古老的杨树。沃纳是从一个中国人那里租来的。这房子虽老,却装了现代的电灯,有一个华丽的浴室、一个锅炉、新式的水管系统和蒸汽加热系统。窗户也是玻璃而不是纸糊的。

家里还配备了一个厨子,一位女佣同时也是帕梅拉小时候的阿妈。而沃纳家的老大——这是在中国的洋人用语,其实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做沃纳的男仆已经很多年了,是仆人里面管事的。还有一个守门的,保证财产和家人的安全。他跟着沃纳家也很多年了。除了厨子,其他佣人也都住在宅子里。这胡同里还有比沃纳家更大的院子。最好的是E.T.尼斯特朗姆博士家的。他是瑞典的地理学家,对中国的铁矿和煤矿了如指掌。他自己掏钱在遥远的山西太原府建了一个尼斯特朗姆科学研究院。他在北平的时候是北平夜总会酒吧的常客。不过他在半年前回瑞典去陪他漂亮的妻子了。后者拒绝搬到北京来。

尼斯特朗姆博士不在的时候,就把自己宽敞的院子租给了三个年轻的美国人,左翼记者和作家埃德加·斯诺以及他激情迷人的妻子海伦·福斯特·斯诺。她也是一位著名的记者。斯诺两口子在洋人里面尤其是在北平的洋人里面可是大名鼎鼎,人们要么特别喜欢他们,要么就恨透了他们。因为他们的政见跟主流价值相去甚远。还有人把他们看作是一面宣扬革命一面却活得逍遥自在的空想社会主义者。靠着坚挺的美元,他们竟然在北平城四英里外的跑马场养了一匹赛马。斯诺两口子在花边新闻上出现的概率跟在英国特务机构政治可疑人物名单上出现的概率一样高。

沃纳喜欢鞑靼城里大杂烩的样子,经常在那些跟蜂窝一样密集而又错落的胡同里兴致勃勃地一溜达就是半天。这些全都是只有一层的平房,杂乱的市场和破旧不堪的餐馆,露天屠宰场还有沿街的叫卖者。冬天的鞑靼城里弥漫的栗子的香味。这些栗子是火盆里用炭火或者刺鼻的动物粪便烧的火炒出来的。这时也是吃面条和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炸出来的香干的时节,还有饺子——都是些能驱寒的北方小吃。大街上还有澡堂子、算命的、专业给人代笔写信的;还有几个剃头挑子,就是当街理发的行当。这些剃头师傅什么都知道,他们干着活儿就收集到了各种闲言。还有即席的京剧表演、儿童杂技和大胡子的魔术师在街边表演,然后拿个帽子向人群收钱。只有少数的几辆汽车在拥挤的洋车中艰难地行进着。鞑靼城里最主要的现代标志就是头顶的电线。可是年纪大的居民们都不信任这种蛇一样还会嗡嗡叫的玩意儿。

作为一名学者,沃纳想要尽可能直接地观察到北平大街上的生活和传统,而作为一位训练有素的语言学家,他也乐于跟当地人打成一片。而且,他还坚信每天散散步可以保持活力。冬天的时候,他会用一件长长的华达呢外套把自己包起来。这是他当年到蒙古去考察时买的。走在大街上他当然是很引人注目的——一个年纪一大把但却腰板儿挺直的洋人,还一成不变地戴着副遮掉了半边脸的大墨镜怎么能不让人侧目。墨镜是他自己设计的,用来遮挡这里的沙尘暴。沃纳一辈子都竭力地保养自己的眼睛,以便拥有一个最佳的视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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