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上最后的夜晚 01

圣西尼

我与圣西尼友谊发展的方式,毫无疑问,非同寻常。那时,我二十几岁,穷得赛过老鼠,住在赫罗纳郊外一间破房子里。那是我姐姐和姐夫去墨西哥之后给我留下的。那时,我刚刚丢了巴塞罗那一处营地守夜人的工作。这份工作让我养成了夜间不睡觉的毛病。差不多没朋友。惟一的活计就是写作和下午七点睡醒后开始的遛弯。下午七点是我身体产生类似时差反应的感觉,一种存在于不在、与周围环境保持距离、莫名脆弱的感觉。我拿夏天积蓄的钱维持生活。虽说不大花钱,可一过秋天积蓄越来越少了。也许这就是驱动我参加阿尔科伊举办的全国文学征文比赛的原因吧。这种比赛是面向西班牙语作家的,无论国籍和家住何方。奖分三种:诗歌、短篇小说和散文。起初本打算参加诗歌比赛。可是把最好的东西送出去跟野蛮人(或者阴险的人)角逐,我觉得有失身份。后来,我想参加散文赛,但是我收到比赛规则时发现文章必须谈到阿尔科伊、周围环境、历史、名人、对未来的展望。这超出了我的掌握范围。于是,决定参加短篇小说比赛,把我最佳作品(那是不多)一式三份投寄出去。然后坐等结果。

评奖结果出来的时候,我正在一个手工艺品集市(根本没人卖什么手工艺品)上当流动小贩。我获得第三名鼓励奖。阿尔科伊市政府及时地给了我一万比塞塔。不久,我收到了获奖作品选集(不乏印刷错误),包括一等奖和六部入围奖作品。当然了,我的小说比一等奖好,这让我怒骂评委,心里想,说到底,这类事经常发生。但真正让我惊讶的是在这同一本书里发现了路易斯·安东尼奥·圣西尼——阿根廷作家,获得第二名鼓励奖,作品讲述的是叙述者前往农村,因为儿子在农村垂死挣扎,也许是讲述叙事者之所以去农村,是因为儿子死在城里了,没有说明白,可以肯定的是,在农村,一块平原上,确切地说是荒地上,叙事者的儿子在垂死挣扎,总之,这是一个让人产生幽闭恐惧的故事,完全是圣西尼的叙事风格,从圣西尼叙事的广阔地理空间一下子缩小到只有棺材大小的体积。作品的质量超出一等奖作品,超出第一名鼓励奖,也超出第三名鼓励奖和第四、五、六名鼓励奖的作品。

不知道是一股什么力量促使我向阿尔科伊市政府索要圣西尼的住址。此前,我读过圣西尼写的一部长篇小说以及发表在拉美杂志上的几篇短篇小说。那部长篇小说属于可以口耳相传的作品。书名叫《乌加特》,说的是胡安·德·乌加特生平某个阶段的故事,此人是18 世纪末拉普拉塔总督辖区的行政官员。有些评论家,特别是西班牙评论家把《乌加特》说成是殖民时期的卡夫卡之类的人物;但是,这部作品逐渐造就出来自己的读者群。正是在这个时候,我在阿尔科伊市政府出版的短篇小说集里发现了圣西尼。这时的《乌加特》已经在美洲和西班牙各个角落拥有了人数不多,但态度热情的读者,他们之间几乎都是朋友或者无端敌对的仇人。当然了,圣西尼在阿根廷或者在现在已经倒闭的西班牙出版社出过其他一些著作;圣西尼属于在科塔萨尔、比奥伊、萨瓦托、穆希卡·莱伊内斯之后,出生在20 世纪20 年代中间的一代作家,他最著名的代表作(至少在那个时候,至少对我来说)是《阿罗多·贡提》,此人在魏地拉及其帮凶的独裁政权设立的特别集中营里失踪了。这一代人(也许用“一代人”有些过分)所剩无几,但不乏闪光之处,或曰不乏才华;他们追随罗贝托·阿尔特,他们是记者、教师、翻译工作者,都用这样那样的方式宣告未来的打算,宣告的态度都有些悲凉和怀疑,到了最后他们都一一被这样的情绪所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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