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及其衍生的科学知识,帮我们排除了很多再也不需要去考虑的事。理性愈发达,我们的世界也就愈来愈小,面对这个世界需要做的准备也就愈来愈简单。我们活得愈来愈方便,愈来愈安全。不过相对地,这世界也就变得愈来愈无聊。很多事情还没有发生,我们就已经排除了它们发生的可能性。这也就是韦伯所说的现代社会“除魅化”的意义,再也没什么现象、什么观念可以魅惑我们了。
拉丁美洲的小说如此好看,恐怕有很大程度上必须感谢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外祖母,她提供给童年的加西亚·马尔克斯如此广大、未曾经历现代“除魅化”、丰富且混乱的世界图像。
解释因果的平等规则
加西亚·马尔克斯从外祖母那里承袭下来的世界里有很多规则,但是这些规则都不是铁律,不是绝对颠扑不破的。非理性或者该说前理性的世界中,最有趣的现象正是—所有的预言都是对的。怎么可能所有预言都是对的呢?因为当现实没有依照预言发生时,人们总能找到、或发明另外一套规则来解释为什么该发生的没有发生。
例如说走在路上,我看到一片叶子用奇特的方式旋转落下,啊,这意味着明天有钱会进来,刚好有一个家伙欠我钱,于是我有充分理由预知明天他会还钱。到了第二天,他没有还。所以预言失灵、预兆错误了吧?不见得,因为我会想起来,还有一条规则是关于日出时间的,如果那天的日出时间早于五点半,那么财运会变差。查查当天的日出时间,唉,果然早于五点半。
那个世界有着各式各样的规则,管辖应该发生的事。这些规则是平行并列的,东一条西一条,没有整合,也无法整合。因而全部规则加在一起,仍然无法告诉你什么事一定发生,什么事绝对不会。童年的加西亚·马尔克斯就活在这样一个世界里,所有被拿来解释因果的规则,彼此都是平等的。
理性发达之后,科学就取得了高度的权威先行性,科学占据了比其他信念更高的地位,为我们解释各种现象。科学以外的解释,就只能运用于科学无法充分解释的范围。而在一个科学权威尚未形成的世界,有着五花八门的道理,竞相提供对事物现象的解释。每个解释听起来都挺有道理,都和现实经验有一定程度的对应,但也都有点怪怪的,无法和现实经验完全密合。因而在那个世界里,一旦有新鲜现象冒出来,就会刺激高度的骚动(excitement)。那样的新鲜事物是真正的新鲜,那样的兴奋是真正的兴奋,不只是这件事我们没见过,它背后的道理我们也没想过。更重要的是,任何新鲜事物加进这个世界里,世界都要因此改变其解释架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