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吴歌》第四回 曾孙不怒(4)

“奴婢从前只服侍过太妃娘娘。”白袖听她提到从前,心跳忽然慢了半拍。

却听阿琇只是幽幽道:“若有一日,养你的阿姆和姊妹都被人杀了,你是否愿意嫁给杀了她们的仇人?”

白袖心知劝她不了,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阿琇低头闷了半晌,忽然开口:“白袖,帮我梳妆。”白袖以为她已经想通,大喜过望,细细替她匀了面,调了胭脂,又取出螺子黛来给她画眉。阿琇对镜照了一会儿,又自己取过黛笔,动手细细勾了远山黛。

白袖望着镜子里盛服华美的阿琇,由衷地赞叹道:“公主真美,宫里谁也比不上您。”她又拿出铜篦子,轻轻给阿琇篦发:“公主要梳个什么发髻?”

阿琇散着发,看样子并不打算梳髻,她取过白袖手中的铜篦子,拿在手中把玩。铜篦子一端是细细的齿梳,旁边绕着金线芙蓉花,另一端却被打磨得细而锋利,也可以插在头上做挽发的篦簪。阿琇沉吟着又开了口:“白袖,你替我去园子里摘几枝花来簪发。”

白袖应声出去,她比水碧年长几岁,心思到底细密些,总觉得公主哪里有点不对劲,临出门的时候还回头望了一眼,却见满殿光影疏离,晦暗不明。公主依旧沉默地坐在铜镜前,慢慢地篦着发丝,如瀑般的长发委地,余晖透过茜纱窗淡淡地洒在她的发梢上,便漾出金色的光芒,似是一幅古老而沉寂的画卷。

她在夜半醒来,周遭漆黑一片。她艰难地用手撑起自己,甫一动便觉腕上剧痛,抬眼时只见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白绫,上面还有未干的血渍。她恍然忆起,蜿蜒弥漫的血迹,触目的鲜红,该是自己对这个人世最后的记忆。可为什么又会醒来,她头疼欲裂,无法再做半分思考。

“公主,你总算醒来了。”是白袖熟悉的声音,她撑了灯过来,双目哭得红肿,“公主怎么这么傻,做出自寻短见的事。”她边说边低泣道,“要不是奴婢出去求救时幸好遇到了成都王,恐怕公主现在已在阴曹地府了。”

“我宁可自己身在地府。”阿琇把头埋在枕中,闷然落下泪来。

白袖轻轻叹了口气,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孩虽然身为公主,却比常人更可怜几分,她轻声道:“眼下成都王在皇后宫中为公主求情,或许及笄之事能有转机。”

“公子不能进去。”外面忽然传来水碧的声音。却听见一个男子的靴声沓沓,已是闯入宫来。

白袖身子微微发抖,护在公主身前,只见来人正是贾谧,此刻他全无白日里翩翩公子的洒脱,一把推开了白袖,抓住阿琇的手臂,手指狠狠陷入她的肌肤:“你竟然硬气如此,宁死也不愿嫁入我家。”

阿琇仿佛觉察不到疼痛,她亦蹙眉凝视着他英俊而扭曲的脸,冷冷说道:“是,我誓死不愿。如让我踏入你家一步,我宁可血溅三尺。”

贾谧低头看定了她,忽然放柔了声调:“那日我并非瞒你,我原本姓韩,是姨母做主让我过继贾家,并非我所愿。”

“那又如何?”阿琇想也不想道,“你总归是贾家之后,你与我有血海深仇,难道要我日后伏在你枕边讨你欢心?”

“好,你既然心如铁石,我再坚持也无意义。”贾谧松了手,已是面如死灰。

空气中仿佛凝了胶,怎样也化不开。

阿琇伸手在身上摸索了一会儿,从腰间解下白玉佩,递给了贾谧,亦放缓了声调:“这礼贵重,阿琇却不能受。”几个字吐出口容易,只是瞬时已从喉头冰到了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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