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的天气,乍暖还寒,然而春风一拂华林园,便催开了十里繁花似锦。禁苑中的桃花到底比民间开得要早些,沿着双堤次第而绽,花枝灿若彤云,夹着岸旁两排碧绿鲜嫩的章台新柳,映衬着御河中清光潋滟,不似人间景致。
华林园本是汉时芳林,魏明帝时在洛阳城西北筑金墉城,便将邙山下的这片芳林尽数拆毁。到了本朝武帝时大修宫苑,又沿着金墉城外的十里荒山重新遍植花草,内设亭台楼阁、树木池沼,形成了金墉城与皇宫内苑的衔接,武帝甚爱此处飞馆生风、重楼起雾的别致,又重造了汉时十里华林、繁花似锦的胜景,便重新起了个名字唤作华林园。
到今上即位,帝甚昏暗,天生有脑疾,十多岁还不能识字,其智如七八岁的孩童一般。当年武帝本来不想让这个傻儿子即位,奈何此子偏是武帝皇后杨氏所出嫡子,杨氏甚是怜爱儿子,执意为其斡旋,又替儿子娶了太傅贾充之女,这才使今上登上帝位。
今上即位之后不久,太后之父杨骏因病离世,杨太后伤心过度,不久也过世了。此后国政一概由皇后贾氏把持,贾皇后闺名叫做南风,是太傅贾充的长女,她的容貌非常丑陋,性子也极其的泼悍,奈何她的母亲郭氏与武帝皇后杨氏私下交好,于是仍旧被娶入宫中,痴儿丑妇居于东宫之中,这也是亘古未有的笑话了。贾氏从太子妃循进为后,这已是十余年前的旧事了。
且说贾后也颇爱华林园的景致,又深厌皇帝的呆痴无味,不愿与之相见,便索性长住在了华林园中,只有旬日才回昭阳殿的正宫应景。于是华林园里每日里欢宴达旦纸醉金迷,种种荒淫奢侈,京中早已传遍。
远远一匹骏马疾驰而至,马蹄溅起落花无数。
华林园没人敢如此放肆地骑马而行,当值的小黄门略抬了抬头,却看到那紫金马镫上踏着一只鹿皮靴,杏黄的绣纹织锦大氅一直垂到靴边。除了成都王,还有谁敢骑着先帝的照夜玉狮子在禁苑奔驰?小黄门只觉心中一震,硬着头皮抖声道:“王爷,入园请下马。”
只见骏马四蹄兜转,蓦地一声长嘶,却是马上清隽的青年勒住了马缰,随手将马鞭扔在地上,利落地一翻身跃至地上。小黄门这才瞧见成都王的照夜玉狮子背上竟还有个小小的女孩,只见他小心翼翼地将女孩抱下,沉声问道:“皇后娘娘在何处?小王奉诏求见。”
贾后所居的章华台在邙山之顶,是华林园中最高的一处,是仿了昔日魏武帝的铜雀台所建。台高数十丈,半入云霄中,四角斗拱交连,丹槛炫日,绣桷迎风,此台最妙在于台下五丈竟是铁铸坚石,全无楼梯可上,唯有一道窄窄的云梯可上台中,若是撤去了云梯,章华台便如一座坚实堡垒般,无可攀之途径。
成都王司马颖离宫多年,如今是第一次登章华台,此刻在几个黄门内侍的引路下登着窄窄的云梯,仍觉得步步生险,不胜高寒。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望着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瘦小女孩,轻声道:“阿琇,记得十六叔给你交代的话了吗?一会儿见到皇后要按叔父教你的话说,不要问别的。”
女孩脸色煞白地垂下头去,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司马颖知她害怕,想起已故的太子和谢昭仪,心中更怜这个小女孩的处境,轻轻攥住了她冰凉的小手。他心中微微有些不安。
他是先帝第十六子,自幼开衙建府便在邺城生长,受母亲严训,他从不参与朝政之事,如今更在幽州驻守练兵。今上即位十年来,听闻京中太子离奇薨逝,形势瞬息万变,一干藩王蠢蠢欲动,他却不欲入这浑水,便一直未入过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