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这位名叫鸠摩炎的年轻的行者,便离开了菩提伽耶,告别了他的祖邦,上了那迢遥的道路。
正像那些传奇和歌谣以惆怅的口吻所咏叹的那样,青年和尚穿越了九十九座高山,蹚过了九十九条大河,然后在一个红日喷薄而出的早晨,登上了葱岭那高高的垭口。
他穿着褴褛的僧衣,赤着滴血的双脚,他的胡须在行走中也疯狂地生长起来。他现在已经完全变成另外一个样子了。他走的那条时而穿越峡谷、时而攀上高山的道路,是在他之前由那些牧羊人踩出来的,由那些为了蝇头小利离乡背井的丝绸之路上的脚夫踩出来的,是白匈奴人在进军喀布尔城时留下的,是贵霜王朝的遗民们重返塔里木盆地、重返楼兰时留下的。
走在这样的路上,我们的炎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觉得前面那些所有的先行者们所千辛万苦踩出的这条道路,其实只是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为他的这次东行做准备。
那九十九座高山上每一座山向阳的一面,都会有一座类似那烂陀寺那样的神庙。这神庙或者是石砌的,或者是砖垒的,或者是用不加修饰的圆木架筑的,或者是因陋就简在陡峭的悬崖上凿出的石窟。而在那九十九条河流之上,每一个渡口都有人在洗涤,罪人们试图在这洗涤中卸下重负,获得再生,正如恒河在流经菩提伽耶时,我们所看到的情形一样。
一根打狗棍,一只乞食钵,一领袈裟,这是他的全部财产。对一位苦行僧来说,有了这几样东西,就足够了。
炎觉得自己很富足,很快乐,像一个帝王一样的富足和快乐。同时,他的身体和思想是自由的,而帝王们是做不到这一点的。他可以叩击路经的每一户人家的门扉化一口缘,而不需要任何理由。当从神庙的门口经过时,他就会去“挂单”。他从肩上的褡裢里取出自己的帖子,然后挂在门楣上,继而,便和衣躺在门洞里闭目养神,门“吱呀”一声开了,是小和尚出来打水。他们捧起这个帖子,然后将这位已经睡着了的苦行僧唤醒,领入禅室安歇,而在这神庙里将息几日之后,我们的炎又重新踏上了道路。
就这样,炎一直走到了葱岭那高高的垭口,在一个红日喷薄而出的早晨,倚着这世界最高地方的一块岩石,热泪盈眶地看着他朝思暮想的东方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