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之文与日本之美》心照神交—日本古典文论与美学中的“心”范畴及与中国之关联(6)

日本古典文论由“以心为主”出发,进一步提出“心深”的概念。例如,藤原公任在《新撰髓脑》(约1041)一书中云:“凡和歌,心深,姿清,赏心悦目者,可谓佳作……‘心’与‘姿’二者兼顾不易,不能兼顾时,应以心为要。假若心不能深,亦须有姿之美也。”这里,藤原公任将“词”由语言扩大为一种形式风貌,称之为“姿”。值得注意的是,他在强调“以心为要”的同时,提出了“心深”的主张。此后,俳谐大师饭尾宗祇(1421-1502)在《长六文》中,从连歌创作的角度,提出了“心深词美”论。他说:“若想作连歌,就要将古代心深词美的和歌熟稔于心,并能随口吟诵,自然就可得其要领。……和歌是动天地、感鬼神之道,不走正直之途,必定事与愿违。故古人云:‘语近人耳,义贯神明。’此话虽深奥,但无论何人,只要用心至深,必能领受神佛之意。”藤原公任和饭尾宗祇的“心深”的主张,与《古今和歌集?真名序》中的“语近人耳,义贯神明”的意思完全相通。“义贯(贯字一本作通)神明”,就是讲意义要深。“心深”与此前中国唐宋文论中的“意(义)深”、“旨深”等提法,也是一脉相通的。例如,唐代刘知己提出:“辞浅而义深”(《史通?叙事》),宋代王洙主张“意深而语简”(《王氏谈录》),宋代陈岩肖主张“辞壮而旨深”(《唐溪诗话》)等等,都是相同的意思。不过,中国古典文论中的“深”字,是要求文学作品在“心”、“意”、“旨”方面要深刻,有深意,要凝炼、含蓄、蕴藉。相比而言,日本古典文论中的“深”则主要不是深刻之意,只要求和歌之“心”的表达不要太直露、太直接、太明白,不可一语道尽,而是要讲究“余心”、“余情”,要有象征性,要含蓄、朦胧、暧昧、婉转、幽婉、幽远、幽深,用日本美学中的一个重要概念来概括,就是要“幽玄”。

“心深”的要求,在藤原公任的《和歌九品》中也得到了集中体现。藤原公任以“心”为核心概念与批评标准,将和歌分为“九品”,其中包括“上品”、“中品”、“下品”共三品,这三品再各分三等,共九品,并结合具体的和歌作品加以评析。藤原公任所推崇的最高的品级“上上品”,其特点就是“用词神妙,心有余也。”并举两首和歌为例。例歌一:“只缘新春来,/云雾蒸腾,/吉野山面目朦胧。”例歌二:“明石海湾朝雾中,/小岛若隐若现,/仿佛一叶扁舟。”两首和歌的共同特点就是“用词神妙”,写出了一种暧昧朦胧之美。这有助于我们理解藤原公任的“心深”之“深”所指为何。在藤原公任看来,“上上品”的和歌应该是“用词神妙,心有余也”;“上中品”的和歌应是“用词优美,心有余也”。“上下品”的和歌应是“心虽不甚深,亦有可赏玩之处。”这三个品级都要求“心深”,而“中品”则对心之“深”没有要求,例如“中上品”是“心词流丽,趣味盎然。”有“心”即可。“下中品”则是“对和歌之心并非完全无知。”而“下下品”则完全谈不上有“心”了,是“词不达意,兴味索然”。

值得一提的是,上述藤原公任《和歌九品》以“心”与“词”一对范畴来给和歌品级的思路与做法,与中国五代宋初时期的诗人文彧(生卒年不详)的《文彧诗格》的思路与做法十分相似。文彧以“意”与“句”为一对范畴,将诗歌分为“句到意不到”、“意到句不到”、“意句俱到”和“意句俱不到”四种类型,其中,文或所谓的“意”相当于藤原公任的“心”,“句”则相当于藤原公任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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