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道”与“佛道”结合的第二种情形,就是以佛道来解说歌道,或以佛道譬喻歌道。连歌理论家心敬(1406-1475)在《私语》一书中,认为“西行上人说过:歌道只是禅定修行之道。歌道如能达到‘诚’的境界,那就等同于顿悟直语的修行。”基于这样的认识,他在该书使用这样的比喻或比附—和歌、连歌犹如佛之三身,有“法”、“报”、“应”三身,“空”、“假”、“中”三谛的歌句。能够即时理解的歌句,相当于“法身”之佛,因呈现出“五体”、“六根”,故无论何等愚钝者均能领会。用意深刻的歌句,相当于“报身”之佛,见机行事,时隐时现,非智慧善辩之人不能理解。非说理的、格调幽远高雅的歌句,相当于“法身”之佛,智慧、修炼无济于事,但在修行功夫深厚者的眼里,则一望可知,合于中道实相之心。
在能乐论中,世阿弥的《游乐习道风见》也使用同样的以佛学相附会方法,此不赘引。
显然,这样的方法与中国宋代盛行的“禅宗喻诗”较为相似,但不免牵强,远没有中国的“以禅喻诗”那样自然熨帖,而且没有成为一种文学批评的普遍使用的方法。但不管怎样,试图将“艺道”与“佛道”结合起来,体现出了佛教对日本文学与文论的深刻影响,也体现出了日本古代文论家使“艺道”获得无限的宇宙背景,并由此将“艺道”加以提升的内在愿望。
然而这样的将“艺道”向上提升的努力,却被18世纪以本居宣长为代表的所谓“国学派”文论家,给拉了下来。本居宣长的等身著作,根本宗旨是清除、否定儒教与佛教为中心的中国文化(他称为“汉意”)对日本文化的影响,宣扬日本文化的纯粹性、先进性与优越性,以日本民族的“古道”、“皇道”、“神道”或“神皇之道”来对抗来自中国儒学的“圣人之道”。在《直毗灵》一书中,他论证日本的“神道”不是天地自然之道,因此它不是中国老庄哲学的“道”,同时它也不是儒学主张的“圣人之道”,而此“道”是由日本的《古事记》中所描写的“高御产巢日神”之灵所创造的,后来被日本的伊邪那美命与伊邪那歧命两个始祖神及天照大神所传承,所以日本的“道”之为“神之道”,根本不同于中国的“道”。他还宣称:别国的“道”都丧失了,只有日本的“神道”得其“正道”,因此日本的“道”也应成为全世界之道。众所周知,能够流传于世并具有世界性影响的哲学史、思想史、宗教史及文艺理论史上的最高抽象概念,都具有全人类与全宇宙意识,都不会自设地域的藩篱、民族的藩篱、国家的藩篱。印度的“佛”,欧洲基督教的基督,中国的“道”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