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化学老师是个中年瞎眼儿,当然是一只眼瞎,两只眼瞎他就歇菜了,如同我不能两只脚都踮,那样可能倒好了,我可能会成为芭蕾演员。化学老师的瞎眼装的是什么动物的眼睛始终是个谜,有人说是狗眼,有人说是牛眼,还有人说是猫眼,但不管什么眼有一只总是一动不动,看上去像闪光的黑洞。而另一只眼睛转动十分灵活,仿佛是对瞎眼的嘲讽。我相信化学老师照相不能打闪光灯,否则就会有一只眼因为反光变得骤亮。我根本逃不出他的黑洞,他有很多办法,比如凝视、斜视。最受不了的是他的凝视,他盯着你,但并不是正眼看你,你根本搞不清他在拿哪只眼看你。我从未答应做化学课代表,但后来发现我已成为事实上的化学课代表。自从我被他的假眼盯上之后,课前他总是把我叫到备课室,让我帮他抱实验用具,托盘、酒精灯或大摞化学作业,我们一同步入教室。如果是化学实验课,我还会被留在讲台上,协助各种事务,做这做那,不太稳地走来走去。此前的化学课特别是实验课,从来都是阴森恐怖,常常像魔术,甚至于幻术。特别当酒精灯凑近,照亮化学老师的瞎眼时,再加上他的头发又长又稀,看上去有一种古堡的效果。我们所有人的心都揪起来,大气也不敢出。我上台后气氛多少有了改观,类似斯特拉文斯基加入了一点爵士,有时可以听到下面安静的笑声。
二
我成为化学老师最得意的学生,但是那年高考我坚决地选择了数学系而没选择化学系。我希望以此结束我与化学老师无可言状的关系。那时化学老师只是笑笑,并不在乎我选择什么。化学老师说我根本不可能逃出他的视野,我永远是他的学生。那年的高考也真是让我伤心,我的分数没的说,让许多名牌大学咋舌,然而我的成绩单与体检表在经历了一段类似星际漫游的旅程之后总是不了了之。最终,我不得不找到了残联。我一直在犹豫,不想这样做,但是没办法。我向残联承认了我是瘸子,办理了证件,正式成为注册的瘸子。在残联和母校的干预下,一个盛产为人师表的学院最终收留了我。那时大学已开学,我受到了学院特别郑重的欢迎。我还上了报纸。我的未来清晰可见:为人师表,成为一名教书先生。我不能不想到化学老师的假眼,我不知道我们是否有一种共同的命运、一个共同的空洞。不过我没选择化学系,就这点而言,我与化学老师还是颇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