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亿种活法》我的外婆丁玉秀(2)

1975年,外婆的两个女儿--我妈和九孃,在当知青。五孃在大渡河钢铁厂做工人。舅舅则是待业青年,有双鲁班手,依靠组装自行车、收音机、小型机械过活。他们都有光明的前途。五孃后来入选沙湾女子篮球队,打后卫,勇猛精进,人称“小老虎”;我妈妈回城进了牛华中学,当数学老师;九孃回城进了粮站,当职员;舅舅在80年代中期崛起,创办岷江机械厂,成为方圆50平方公里内远近闻名的乡镇企业家。

上世纪80年代,是我们家族的盛世。每到过年,老表们就从沙湾赶来,从五通桥赶来,从乐山赶来,从四面八方赶来,欢聚一堂。在外婆的老宅,我们坐在庭院里,吃坝坝宴,喝香槟酒,三五成群,杯碗狼藉。

团圆,团圆,团圆。团圆是少年时代我们在老宅里唯一能干的事。那时候亲情都随身携带,一遇到过年就掏出来点燃鸣放,也不上天,就在地面乱转,炸开来,流淌的全是温暖。

人必须到齐,缺了任一个,不论近亲远亲,都觉得像是人断了手指,树伤了枝条,河流露出河床。

在那个年代,作为家族中的最长者,外婆不会吝啬笑容、压岁钱与勤劳--每次过年聚会的饭局,都是她在厨房里忙碌大半天搞出来的,蒸甄子饭,煮腊肉香肠,炖鸡,烧鱼,炒家常菜……每一道菜都香浓可口,每一粒饭都感情饱满。

1988年,我父亲在乐山专区医院住院,我在外婆家住了大半年。晚上挨着外婆睡,冬天,她会给我弄好暖水袋,塞到我脚下。我喜欢用腿拱起被子,她就过来帮我放下腿,叮嘱我不要“立篓子”,这样会漏风,容易感冒。

每天早晨,外婆给我两毛五分钱吃早饭,一般只用得了一毛钱,如果吃正味轩的烩面的话,或者一毛五,如果吃黄孃的豆腐脑的话。节约下来的钱,攒到五块,我就交给我妈。我妈答应攒到100,就还我150。这么看来,从小我就具备资本主义新教伦理,可惜长大后却遭魏晋风度奔袭。

外婆不识字,没法看我作业。她不善言辞,开家长会,老师说我调皮捣蛋,写作文嘲笑女班主任长得丑,她就急得满头大汗,说不出话来。

1989年我搬到五通桥住,从此离开生活了十多年的牛华镇。走之前我声称有三样东西最舍不得,五眼钟山的官司草、辜老师(小学时我的班主任,对我极好,喊我幺儿,是最早发现我有写作才能的老师)、史宣仲(发小)。当时我竟然没有把外婆算进去,不过也许这是因为我觉得外婆不单属于牛华镇,她跨越地域、超脱时间,永远都属于她的外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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